雪在天明前的薄暮中停了,窗戶前兩個相擁啜泣的女人望著屋子里宛如流云一般的煙霧沉默,姜梁又點了一根煙,捏著屁股扎了一口,摔在地上。
“這么說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鹿城苦澀一笑,抹了抹芙瑤臉上的淚水輕聲道,“從南云來的,姓陳,我們能不知道嗎?”
“那上一次你為什么沒說?”
“我必須先要確定你的身份,即便你是警察!”鹿城忽然沉聲說。
“這話你得負責!”姜梁也猛然提高聲音。
“你應該長點腦子的!”
這時,一道虛弱但帶著憤怒的聲音傳來,使得三人紛紛朝臥室門口望去,一臉蒼白的陳生正吃力的靠著門框站著,手指如鳥爪那般死死的扣在墻上。
“她的身份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他說著,推開上前攙他的芙瑤,像個醉漢那樣一晃一晃的走了過來,“如果她是魚歐譯的女兒的話,那那個躺在停尸房的女人就絕對不叫魚熙!”
“你什么意思!”姜梁兩眼一瞪,習慣性翹起的嘴角很明顯掛上了幾分怒容。
“尸檢報告,”他急促的喘了一聲說,“有人隱去了年齡的秘密!”
“這不可能!”姜梁忽的咆哮起來,他猛的一把揪住陳生,“你敢懷疑我們支隊里的人?你知道后果嗎?”
“后果?”陳生不由一聲冷笑,“不是我看不起你姜梁,你仔細看看鹿城的這張臉,看看她的右腮后面,那是手術中的一個小失誤。”
姜梁一把丟開陳生,緊盯著鹿城問道:“你整過容?”
“兩年前!”鹿城點頭肯定道。
陳生又是一聲冷笑,“早在那個周末我就注意到了,姜梁,相比起來,我好像比你更適合你的職位,而且我大概可以確定,這是一個讓鹿綺云母女兩在兩年前就不得不改頭換面的陰謀,牽扯到南云陳魚兩家,而且還有你們支隊的某些人。”
他說著忽然一頓,轉過頭望向鹿城,良久之后,他一把抓住姜梁說:“我要和你一起聽鹿城的審訊,就在這兒!”
“我也只會在這兒說,”鹿城強調道,她的目光慢慢越過陳生的肩膀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芙瑤,她正借著男人寬大的肩膀,躲著從窗戶外投進來的天光,緊握著手含著眼淚,默默地望著陳生,從那雙蓄滿了淚水的眼睛里,鹿城看見陳生的身影正在慢慢顛倒,慢慢模糊。
這一時刻,姜梁似乎也沒有了拒絕的理由,他習慣性的點上一支煙,不住的抽著,把眼睛對準了電視塔塔尖兒上的光點。
“你不應該拒絕的,”陳生掙扎著朝他喊道,“我雖不能保證與你抱著同樣的目的,但是,你和我一樣,努力堅持都是為了自己的職責,你作為警察!而我……”他又是一頓,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即使在蒙蒙天光之中,芙瑤依然能在他的眼眶中看見嫣紅的光點。
她把他緊緊的抱在懷里,她想象自己能發光,或是能發熱,能把他至今仍在顫抖著的身子止住。但她抱的越緊他便抖的越厲害,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心,一個向天伸著手嘶吼卻又沉默顫抖的人,那顫抖發自靈魂的深處,來自于靈魂的那顆柔軟的心臟!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姜梁叼著煙說,“但我想求證一下,你心中……的……那個……”
“你又何必問我,”陳生苦澀一笑道,“在我的知識儲備里,能隱瞞這一消息的只有一種職位!”
鹿城一掃姜梁冷聲道:“怎么,又想去你同事那里求證一下?”
“不,不會了!”他突然一口氣將煙全部抽完,用一種輕柔的幾如囈語一般的口吻說道,“我這樣的人,孤獨如死亡一樣不可避免!你說吧,鹿城。”
她微微一點頭,環起雙臂,身子斜靠在窗戶上,凝望著矗立在西城的電視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兩年前的臘八節,我因畢業論文的事與導師王昔圍吵了一架,心情很不好,回家之后,我習慣性的點了一根煙,沒想到我父親卻為此大發雷霆,我和他爭了幾句,就挨了一巴掌。他以前很疼我的,別說是打了,就連對我說話也是溫聲細語的,而且,我抽煙的事兒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可自他們離婚以后,他就變的非常奇怪,我在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一年里,幾乎我每一次出門,他都會悶悶不樂的站在門口看著,仿佛我一但踏出那扇門就再也不回來似的,不僅如此,他還會每天晚上給我打電話催我早點回家,更有甚者他還經常整晚坐在我的床邊,像一只幽靈那樣藏在黑暗里,靜悄悄的盯著我看。也就是在那天,我母親鹿綺云以快遞的方式給我寄來了一份手寫信,叮囑我早點離開南云去鵬游蝶找她,一開始我感到很奇怪,他們離婚以后,我雖然和她的聯系不多,但也不至于古老到用手寫信來聯系吧,可我一翻手機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她已經把我刪了,連著信一起寄來的還有一部手機和三千塊錢,并特別叮囑我離開的時候要把原先的手機丟掉,而且不能坐動車或者飛機之類的。在她寄來的手機上存著一個號碼,我試著打了一下,沒想到真的能打通,是一個男人,聽聲音很年輕,他只給我報了個地址,便急匆匆的掛了電話,他說的那個地方是安印城北的一個農村,我到哪兒時已經晚上九點左右了,村口停著一輛白色的面包車,一個剃著寸頭帶著墨鏡的男人叼著煙靠在車上,我起先以為他就是一個跑黑車的,但直到坐上車我才發現,他好像一直在等我,我記得他右臉上有一塊很大的胎記,像咖啡漬似的,他一路上很少說話,偶爾一次出聲還只是提醒我外面下雪了,他整整一夜沒睡,第二天早上十點的時候,他把我送到了鵬游蝶西云橋,我母親鹿綺云就在哪兒等我。那天,鵬游蝶的雪很大,我母親穿著一件黑色的呢絨外套一動不動的站在橋頭,她看見我的時候,下意識的抹了抹眼睛,輕輕的抱了抱我,然后,便帶著我去了一個老式的四合院,她一直沒跟我說話,直到兩天之后的一個下午,她遞給我一杯檸檬茶,我沒喝兩口就昏了過去,醒過來時,我的臉上纏滿了繃帶,她就坐在床邊,一個勁兒的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