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要干什么？”

　　這三個終極哲學問題，如同三塊沉重的巨石，反復碾壓著羅彬混亂的思緒。

　　他拖著仿佛被拆解過又重新拼裝起來的沉重身軀，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記憶中的出租屋——

　　一個距離公園不過一兩公里，卻仿佛隔著一個世紀般遙遠的老舊小區。

　　沒有電梯。

　　六層樓的高度，在平時或許只是熱身，但對于剛剛經歷了生死救援、肌肉拉傷、又背負著這具陌生且沉重的軀殼的羅彬來說，簡直是一場酷刑。

　　呼哧…呼哧…呼哧…

　　粗重的喘息聲在狹窄、彌漫著霉味和油煙味的樓梯間里回蕩。

　　汗水浸透了剛在湖水里泡過的T恤，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每一步抬腿都像在對抗地心引力的暴政，大腿肌肉酸脹得如同灌滿了陳醋。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完最后幾階，狼狽地靠在六樓那扇斑駁脫漆的鐵門前，像條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喘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哈…哈……我…我絕對…絕對要搬家！”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咬牙切齒地發誓，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對這具身體的深切怨念。

　　他費力地踮起腳尖，在門框上方摸索了半天，才摳出那把沾滿灰塵的鑰匙。

　　鑰匙插入鎖孔，發出生澀的“咔噠”聲。

　　門開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食物腐敗餿味、汗酸味、霉菌味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生物排泄物氣味的生化武器，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羅彬的臉上！

　　“嘔——！”

　　強烈的生理性反胃瞬間涌上喉嚨，他猛地捂住嘴，差點把剛剛在公園里喝下去的湖水全吐出來。

　　“啪嗒！”

　　他幾乎是撲進去按亮了燈。

　　昏黃的光線勉強驅散了門口的黑暗，也照亮了屋內的“盛況”。

　　羅彬的臉，瞬間綠了。

　　搬家的欲望，從未如此刻般空前高漲！幾乎要沖破天靈蓋！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分明是垃圾填埋場的微縮景觀！

　　地板上，各種外賣餐盒、塑料袋、果皮果核、零食包裝袋如同抽象派畫作般肆意鋪陳，層層疊疊。

　　半桶早已變質、表面漂浮著可疑油花的泡面湯，堂而皇之地擺在書桌旁，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酸腐氣息。

　　小強們邁著悠閑的步伐，在垃圾的“山川河谷”間巡邏，甚至有幾只膽大的，旁若無人地從他腳邊爬過。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幾只灰褐色的米奇正旁若無人地在垃圾堆里穿梭，翻找著殘羹冷炙，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和偶爾投來的、綠豆大小的警惕目光，讓羅彬渾身汗毛倒豎！

　　對于一個擁有輕度潔癖的前·精英·現·圓潤青年來說，這一幕帶來的精神污染堪比核爆！

　　別說睡覺住人，他連多呼吸一口這里的空氣都覺得是對自己肺部的犯罪！

　　記憶里那個曾經清爽、愛干凈的原主形象，和眼前這地獄般的場景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羅彬只覺得一股悲涼和怒其不爭的情緒涌上心頭：

　　“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人……把自己活成垃圾堆里的蛆蟲？真是……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啊！”

　　換成是他羅彬，縱使被傷得體無完膚，也絕不可能如此自暴自棄，將生活過成一場漫長的自我凌遲！

　　縱使心里嫌棄得要死，胃里翻江倒海，胳膊也酸痛得抬不起來，但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他今晚沒別的地方可去。

　　“呼……”羅彬深吸一口氣，然后立刻后悔，趕緊屏住呼吸，眼神里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

　　“干！”

　　他捏著鼻子，強忍著胳膊肌肉撕裂般的痛楚和身體各處傳來的抗議，化身為人形垃圾清運車，開始了艱苦卓絕的大掃除戰役！

　　彎腰，撿起散發著異味的垃圾袋，手臂的劇痛讓他齜牙咧嘴。

　　拖地，污水混合著不明粘稠物，需要反復擦洗，汗水混著灰塵流進眼睛，刺痛無比。

　　驅趕“原住民”，更是一場斗智斗勇的游擊戰。

　　從下午兩三點，斷斷續續，一直鏖戰到晚上七點多，天色完全黑透。

　　當他終于將最后一袋散發著濃烈氣味的“戰利品”丟進樓下那個仿佛永遠也裝不滿的垃圾桶時，羅彬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胳膊已經不是自己的，腰更是直不起來。

　　他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挪到附近的小賣部，用最后一點力氣買了幾個面包、幾瓶水和幾罐強力空氣清新劑。

　　回到那間被他用“洪荒之力”暫時奪回的出租屋，雖然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混合著消毒水和清新劑的怪異味道，但至少，能呼吸了。

　　這出租屋小得可憐，一室（兼客廳）一衛。房間里，一張靠窗的單人床，一張堆滿了雜物和灰塵的書桌，書桌上擺著一臺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戴爾筆記本電腦——

　　這大概是這間陋室里唯一看起來還算“值錢”的東西。

　　羅彬把自己摔進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快沒了。

　　胳膊的酸痛已經超越了極限，變成了一種麻木的鈍痛，仿佛那兩條手臂只是掛在肩膀上的沉重裝飾品。

　　他掙扎著爬起來，挪進狹小但至少被他刷得發亮的衛生間，用冷水狠狠沖刷掉一身的疲憊、汗水和垃圾味。

　　在墻角那個同樣被清理過的行李箱里，翻找出幾件還算干凈、只是有些發皺的舊T恤和運動褲換上。

　　又把換下的臟衣服草草搓洗干凈晾起來——做完這一切，他感覺自己最后的能量槽也徹底清零了。

　　終于，他得以癱倒在床上，倚靠著冰冷的墻壁，撕開面包的包裝袋，就著冰冷的礦泉水，機械地、味同嚼蠟地咀嚼著。

　　身體是疲憊的，但大腦卻異常活躍，開始復盤這魔幻而操蛋的一天。

　　相親失敗，車禍，著陸與身體巨變，公園救援，回歸“狗窩”！

　　核心問題，我是誰？

　　是首都大學經院精英羅彬的靈魂？還是平行世界失敗者羅彬的意識覺醒？或是……某種未知實驗的缸中之腦？

　　我在哪兒？

　　《愛情公寓》的平行宇宙？一個似是而非的世界？

　　我要干什么？

　　活下去！搞清楚狀況！然后……想辦法回去？還是在這里重新開始？

　　苦思無果，徒增煩惱。

　　羅彬甩甩頭，將那些形而上的哲學拷問暫時壓下。

　　當務之急，是一個無比現實、無比冰冷的問題——

　　他快沒錢了！

　　記憶清晰地告訴他：

　　所有資產加起來，不足三千塊軟妹幣！

　　在魔都這個吞噬金錢的巨獸面前，這點錢可能連下個月的房租都懸！

　　不管真相是借尸還魂、覺醒記憶，還是最可怕的缸中之腦，他都得做好在這個世界長期抗戰的準備。

　　而錢，就是這場戰役中最基礎的彈藥！

　　必須立刻！馬上！搞錢！

　　好在，他并非一無所有。

　　他最大的財富，從未丟失——那就是他腦子里遠超這個時代的知識儲備！

　　“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財富！”

　　羅彬眼中閃過一絲屬于昔日精英的銳利光芒，低聲自語，“幸好，老子還有這個！”

　　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每一步都伴隨著肌肉的呻吟。

　　坐到那張吱呀作響的書桌前，用那只勉強恢復了一點知覺、依舊酸痛無比的手臂，按下了戴爾筆記本的開機鍵。

　　“嗡……”

　　老舊的散熱風扇發出不堪重負的嘶鳴，屏幕幽幽亮起，進入了緩慢得令人心焦的開機流程。足足一分多鐘后，那熟悉的、有些過時的桌面壁紙才終于出現。

　　羅彬深吸一口氣，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首先打開了瀏覽器。

　　他需要確認這個世界的“基本面”——新聞、時局、科技發展、經濟環境……特別是與他記憶中世界的差異點，那往往蘊藏著機會。

　　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頁面快速滾動。

　　半小時后，羅彬緊繃的眉頭略微舒展。

　　娛樂業繁榮，但想分一杯羹需要契機。

　　科技發展……嗯？一條不起眼的小道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萬獸集團疑似在研發全息投影技術？多家知名媒體轉載？雖然可信度待考，但這名字和方向……有點意思，記下來。

　　總體而言，世界運行的大邏輯沒變。這給了他極大的操作空間！

　　他果斷關閉新聞頁面，目光變得專注而銳利。

　　在瀏覽器地址欄里，他憑著肌肉記憶，流暢地敲入了一長串復雜、毫無規律可言的字符——一個隱藏在互聯網深海之下的特殊網址。

　　回車！

　　頁面跳轉。

　　幾秒鐘后，一個設計極其簡潔、甚至可以說簡陋的全英文網站界面出現在屏幕上。

　　沒有任何花哨的圖片或廣告，只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帖子列表。

　　羅彬長長地、真正松了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久違的、屬于獵手的微笑。

　　暗網技術論壇！

　　他上輩子的“后花園”之一！賬號還在！

　　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論壇，匯聚了全球最頂尖的一批軟件工程師。

　　蘋果、谷歌、微軟、亞馬遜……這些科技巨頭的核心開發者們常在此潛水或交流。

　　論壇的核心功能之一，就是懸賞任務。

　　那些巨頭公司里的工程師，時常會把一些不重要但極其繁瑣、耗時的“臟活累活”匿名發布在這里，并拿出自己酬勞的一部分，通常是三分之一到一半，作為賞金，吸引來自印度、東歐、以及中國等地的程序員來接單。

　　即便賞金只有原價的一半，折算下來也遠超這些地區程序員的平均收入！

　　因此，熱門任務往往被爭搶得頭破血流。

　　這就是羅彬瞄準的，最快、最直接的現金奶牛！

　　上輩子他在這里是技術大牛，是來交流思想、解決難題的，不屑于搶這些“體力活”。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是身無分文、胳膊拉傷、住在“戰后廢墟”里的羅彬！每一分錢都至關重要！

　　他熟練地登錄了自己塵封已久的賬號，幸運的是能登陸上，雖然列表和信箱里啥也沒有，不過他顧不上這個，直奔任務發布區。

　　眼神銳利地掃過一條條任務描述和要求：

　　“優化某電商平臺老舊后臺接口，提升并發處理能力，預算$5000，時限72小時。”

　　“為某金融公司內部工具編寫自動化測試腳本（Python），預算$3000，時限48小時。”

　　“逆向分析某移動應用通信協議（Android），撰寫詳細報告，預算$8000，時限5天。”

　　“緊急！修復某開源CMS（內容管理系統）高危安全漏洞（PHP），預算$12000，時限24小時！！”

　　羅彬的手指在觸摸板上快速點選，大腦如同精密的計算機，飛速評估著任務的難度、耗時與自身當前狀態（帶傷作戰、電腦老舊）的匹配度。

　　他需要挑選那些技術含量高、單價高、但不需要長時間鏖戰，且對硬件要求不苛刻的任務。

　　鎖定目標！

　　他點開那條緊急修復漏洞的任務，快速瀏覽技術細節。嘴角露出一絲自信的弧度：“老熟人（漏洞類型）了。”

　　接下任務！

　　指尖在鍵盤上飛舞，老舊的鍵盤發出沉悶的噠噠聲。

　　屏幕上的代碼如同瀑布般流淌。雖然胳膊的酸痛不時襲來，電腦的風扇也發出抗議般的嘶吼，屏幕偶爾還會卡頓一下，但羅彬的眼神卻越來越亮，全神貫注。

　　時間在代碼的流淌中飛速逝去。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深，老舊小區的喧囂漸漸平息。

　　只有這臺茍延殘喘的筆記本電腦，在昏暗的房間里發出嗡嗡的悲鳴，屏幕的光芒映照著羅彬專注而略顯疲憊的圓臉。

　　啪！

　　隨著最后一個回車鍵重重敲下，修復補丁和詳細報告上傳完成！時間定格在晚上十一點多。

　　羅彬靠在吱呀作響的椅子上，長長吁了一口氣，感覺精神和身體都被徹底掏空。

　　他看了一眼任務列表，除了那個緊急漏洞，他還順手完成了兩個相對簡單但單價不錯的自動化腳本任務。

　　他快速心算了一下。

　　“嗯……”

　　疲憊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順利的話，明早醒來……賬戶里應該能多出……三四萬吧。”

　　他頓了頓，補充道：

　　“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