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范府
羅彬下意識地張開雙臂,穩(wěn)穩(wěn)接住撲入懷中的少女,唯恐她摔著,口中帶著兄長慣有的責(zé)備:
“多大姑娘了,還這么毛毛躁躁!也不怕人笑話,以后還怎么嫁人?”
范若若非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緊了,小臉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卻異常堅定:
“愛笑就笑去!我抱自己哥哥,天經(jīng)地義!”
至于嫁人……她在心底無聲地吶喊:
才不要!那些庸脂俗粉、紈绔子弟,哪里比得上哥哥一根手指頭!
羅彬感受著懷中溫軟馨香的身軀,心底泛起一絲異樣的波瀾,無奈地輕拍她的肩背:
“好了好了,哥坐了一個月的馬車,骨頭都快散架了。能不能先放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喘口氣,再讓你抱個夠?”
范若若這才如夢初醒,戀戀不舍地松開手,卻立刻又挽住了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將他往府里拉:
“行李下人會拿!姨娘早都備好啦!洗澡水一直熱著,廚子也候著呢,這會兒估計都開始炒菜了!洗完就能吃!先給你接風(fēng)洗塵!”
她小嘴叭叭地說個不停,活力四射,
“你的院子是姨娘讓人新蓋的,里面的布置全是我親力親為!本來姨娘也想在門口迎你,被我勸住了。長輩迎晚輩,傳出去不好,顯得哥哥你不懂禮數(shù)似的。父親大人還在戶部當(dāng)值,早上出門前交代了,讓你自便,不用拘束。”
她像只歡快的云雀,嘰嘰喳喳,恨不得把府里貓兒下了幾只崽都告訴他。
一路被若若拽到浴房門前,羅彬正要推門進(jìn)去,卻見若若也無比自然地要跟著往里走!
嚇得羅彬一把拉住她,驚魂未定:“若若!你干什么?”
范若若一臉理所當(dāng)然,眨著清澈的大眼睛:“服侍哥哥沐浴更衣呀!給哥哥擦背!”
羅彬只覺得胸口被無形大錘砸了一下,悶得慌!
他左右飛快掃視,幸好附近沒有下人。
他壓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yán)肅:“胡鬧!妹妹伺候哥哥洗澡?這成何體統(tǒng)!”
若若小嘴一癟,委屈巴巴:“可是……小時候……”
羅彬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頭疼萬分:
“那是小時候!現(xiàn)在我們都長大了!再說小時候也沒一起洗過澡啊!頂多……”
他聲音弱了下去,帶著點無奈,“……就是晚上給你治病,睡你屋里而已……那也是因為真氣耗盡困的不行了!”
想起那段時光,羅彬就無奈。
當(dāng)年若若體弱被送來儋州修養(yǎng),他心疼這小黑丫頭,常以初有小成的真氣為她梳理經(jīng)脈,多在夜深人靜時進(jìn)行。
有時太晚,他也就順勢在若若房里那張大床上睡了。
那時的他心思純粹,只為治病,絕無雜念。
在他成年人視角里,當(dāng)時的若若就是個瘦小黢黑的小丫頭片子,能有什么想法?
加上若若房間床夠大,兩個小不點睡上去,一晚上也碰不著幾次。
可如今……這丫頭的心思似乎……
他再次將試圖往里鉆的若若按回門外,斬釘截鐵:
“哥自己能洗!不用人伺候!你,更不許偷看!”
說完,在若若失望又帶著點狡黠的目光中,“砰”地關(guān)上了門。
溫?zé)岬乃靼恚慈ヒ宦凤L(fēng)塵與疲憊。
羅彬剛舒服地喟嘆一聲,窗外就傳來若若清脆的詢問:
“哥哥!水溫怎么樣?要不要添熱水?我送進(jìn)去!”
羅彬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回道:
“正好!比儋州的海水舒服多了!”
“儋州的海……”若若的聲音帶著懷念,
“還是那么大嗎?”
羅彬哭笑不得:“傻丫頭,海就是海,亙古如斯,何曾小過?”
“噢……”
若若應(yīng)了一聲,沉默片刻,又忍不住問,“哥哥,你在儋州……”
“思轍呢?”
羅彬果斷打斷她可能的“儋州十萬問”,轉(zhuǎn)移話題,
“怎么沒見他?”
“他去食為仙了!”若若的聲音立刻帶上點小抱怨,
“本來他也想回來迎你的,可店里好像出了點事,他這個大掌柜得去坐鎮(zhèn)。他說處理完就回來。”
“食為仙出事?”羅彬眉頭微蹙。
直覺告訴他,不對勁!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他前腳剛進(jìn)京,后腳食為仙就出事?
難道……長公主那邊已經(jīng)按捺不住,開始試探了?
屋外,若若正苦惱于“攻堅”失敗,就見一個丫鬟端著疊放整齊的干凈衣物走來。
她眼睛一亮,如同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立刻上前,無比自然地接過衣物盤,在丫鬟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一本正經(jīng)地推開了浴房的門!
“吱呀——”
門突然被推開,正泡得舒服的羅彬嚇得一個激靈,猛地縮進(jìn)水里,只露出個頭:“不是說了不讓你進(jìn)來嗎?!”
若若抱著衣服,理直氣壯:
“給哥哥送干凈衣服呀!”
還好,兩人之間隔著一道厚重的屏風(fēng)。
但屏風(fēng)后,那探頭探腦、試圖尋找縫隙的小身影,哪里瞞得過羅彬的感知?
“小滑頭!”
羅彬又好氣又好笑,指尖凝聚一縷細(xì)微真氣,輕輕一彈。
一股水流如同長了眼睛般繞過屏風(fēng),“啪”地精準(zhǔn)打在若若光潔的額頭上!
“放下衣服,出去!哥要換衣服了!”
“哎呀!”
若若驚呼一聲,摸著涼絲絲的額頭,看著屏風(fēng)后模糊的身影,只能悻悻然地退了出去,小臉上寫滿了失落。
不多時,羅彬神清氣爽地?fù)Q好衣服走了出來。
一直守在外面的若若眼前一亮,圍著哥哥轉(zhuǎn)了一圈,毫不吝嗇地贊美:
“哥哥穿什么都好看!簡直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羅彬沒好氣地屈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彈:
“小時候多矜持的小姑娘,長大了怎么這么沒規(guī)矩?還敢往男子浴房里闖!”
若若捂著額頭,委屈控訴:“再彈就變笨了!”
“笨點好!”羅彬故意板著臉,“省得整天琢磨些有的沒的!”
若若抿了抿唇,眼底掠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來,眼中燃起斗志:來日方長!她還有機(jī)會!
她再次挽住羅彬的胳膊,興致勃勃:
“走啦走啦,姨娘肯定等急了!去吃飯!”
邊走邊絮叨,
“姨娘讓人準(zhǔn)備了好多儋州風(fēng)味的菜,就等你呢!”
羅彬摸摸肚子,被這一提,饑餓感確實上來了。
路上,羅彬關(guān)切地問:
“這些年,在京都過得可好?姨娘待你如何?”
若若心中一暖,笑容明媚:
“姨娘待我可好了!自從食為仙開起來,生意紅火,姨娘簡直把我當(dāng)福星供著!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
羅彬微笑頷首。柳如玉的品性他信得過,在她主動交好、且若若明顯能帶來價值的情況下,她只會對若若更好。
二人來到布置雅致的飯廳。
主位上,一位身著錦緞、氣質(zhì)雍容的貴婦人早已等候多時,正是柳如玉。
一見他們進(jìn)來,柳姨娘臉上頓時綻開熱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閑兒!”
她拉著羅彬的手,上下細(xì)細(xì)打量,眼中滿是喜愛,
“瞧瞧!儋州的水土就是養(yǎng)人!把我們閑兒養(yǎng)得這般俊俏挺拔,氣度不凡!比京都那些世家公子強(qiáng)多了!”
羅彬含笑拱手,禮數(shù)周全:
“姨娘謬贊了。京都才是人杰地靈,看姨娘您雍容華貴,風(fēng)采更勝往昔,恍如神女臨凡,才是真正的光彩照人。”
這一番話,既謙遜又漂亮,直把柳如玉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
“就你嘴甜!”
柳姨娘嗔怪一句,連忙招呼,
“快坐快坐!一路辛苦,肯定餓壞了!雖不是正餐時辰,但咱們家沒那么多規(guī)矩,先墊墊肚子!都是按儋州口味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羅彬目光掃過滿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清蒸海魚、白灼大蝦、儋州特有的腌菜炒肉、香氣撲鼻的椰子雞……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若說他有什么愛好,除了鉆研武學(xué)醫(yī)術(shù),便是這口腹之欲了!這月余風(fēng)餐露宿,雖未虧待自己,但哪比得上家里這新鮮熱乎的地道風(fēng)味?
告罪一聲,他坐下便大快朵頤起來,吃相雖快卻不顯粗魯。
柳如玉滿眼慈愛地看著他吃,不時柔聲叮囑:
“慢點吃,別噎著……夠不夠?不夠姨娘讓廚房再添!”
若若則緊挨著羅彬坐下,化身最貼心的小侍女,熟練地為他布菜、添湯、遞上溫?zé)岬臐窠恚Φ貌灰鄻泛酢?p> 一頓飯吃得羅賓酣暢淋漓,心滿意足,甚至覺得比在儋州本地吃的還要正宗幾分。
“吃飽了!吃好了!多謝姨娘!”
羅彬放下筷子,由衷贊嘆。
下人上前收拾碗碟,柳如玉對若若道:
“若若啊,帶你哥哥去新院子歇息吧,一路勞頓,好好睡一覺。等晚上老爺回府,姨娘再去叫你。”
“是,姨娘!”
若若脆生生應(yīng)下,拉著羅彬的手就往外走,那急切的模樣,仿佛一刻也不想多待。
羅彬無奈搖頭,這丫頭,還真是……活力四射。
若若領(lǐng)著羅彬來到一座嶄新的院落前。
青磚黛瓦,院門雅致。她指著旁邊緊鄰的另一處院落,臉頰微紅,帶著點小期待:
“哥,旁邊就是我的院子!你想過來,隨時都行!晚上……也行!”
羅彬心中警鈴微響:晚上?還是算了吧!
若若興奮地拉著羅彬進(jìn)院,如數(shù)家珍地介紹:
“哥你看!這假山是我選的太湖石!流水引的是活水!花圃里種了你喜歡的素心蘭和薄荷!草坪是特意讓人從西郊移來的細(xì)草……”
她的小臉上洋溢著“快夸我”的驕傲。
羅彬環(huán)顧四周,假山錯落,流水潺潺,花草繁茂,清幽雅致,確實深得他心。
這個妹妹,是真的很懂他。
“有心了,若若。哥很喜歡。”
“哥哥喜歡就好!”
若若笑靨如花,隨即又關(guān)切道,
“哥你快去歇著吧!肯定累壞了!”
羅彬也確實需要調(diào)息恢復(fù),點頭道:“好,你也去休息吧,忙前忙后半天了。”
若若立刻搖頭,眼神堅定:
“我不累!我就在這兒守著哥哥休息!”
羅彬哪敢讓她“守”?連忙擺手:
“不用不用!哥睡覺不習(xí)慣有人守著。你快回去歇著。等晚上見過父親……”
他故意頓了頓,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
“哥送你一份特別的禮物。”
“禮物?!”
若若的眼睛瞬間亮如星辰,心潮澎湃:難道是……她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旖旎念頭,臉頰更紅了。
趁她浮想聯(lián)翩之際,羅彬果斷轉(zhuǎn)身進(jìn)屋,關(guān)上了房門。
讓這傻丫頭自己慢慢猜去吧!
屋內(nèi),羅彬并未躺下,而是盤膝坐于榻上,五心朝天,運(yùn)轉(zhuǎn)體內(nèi)融合優(yōu)化的歸元決真氣。精純的真元流轉(zhuǎn)四肢百骸,比睡眠更能快速驅(qū)散疲憊,滋養(yǎng)精神。
屋外,若若并未離開。
她搬了把椅子,端端正正坐在房門口,像一尊小小的守護(hù)神,神情認(rèn)真:誰也不許打擾哥哥休息!
這時,一個圓臉、眉眼帶笑、長得頗為喜慶的少年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進(jìn)院子,正是范思轍。他看到若若守在門口,好奇地問:
“姐?你坐這兒干嘛呢?”
若若立刻豎起食指在唇邊:“噓——!小聲點!哥哥在休息!”
范思轍恍然大悟,連忙壓低聲音:
“我剛把食為仙的事兒處理完就趕回來了!怎么樣,我夠意思吧?”
若若滿意地點點頭:“算你懂事。”
隨即追問,“店里到底怎么回事?”
范思轍擺擺手,一臉輕松:“嗐,虛驚一場!有個客人吃得太急,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了!伙計嚇壞了,以為吃出人命了!趕緊請大夫,結(jié)果一看,就是岔氣兒憋的!緩過來就沒事兒了!”
“處理好了?”
若若確認(rèn)。
“姐你還信不過我?”
范思轍挺起小胸脯,帶著點小得意,“這點小事兒,我三言兩語就安撫好了,還免了他那桌單子。后來順便把今天的賬盤了一遍,就等著給哥過目呢!”
若若點頭:“哥哥在休息,賬本晚點再說。你先去忙吧。”
“得嘞!”范思轍應(yīng)了一聲,又朝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屋內(nèi),羅賓將姐弟倆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那點疑慮終于消散。
食為仙沒事就好,看來這次只是巧合。
兩個時辰后,羅彬從深沉的調(diào)息中緩緩睜眼,周身疲憊盡去,神清氣爽。
他敏銳地感知到,柳姨娘正帶著人朝這邊走來,步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看來,他那位名義上的父親——戶部侍郎范建,回府了。
這京都范府真正的主人,終于要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