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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云夢

出宮記

清宮云夢 弄笛吹簫人 3765 2014-03-14 17:51:30

  載湉接著又緩和下語氣,向著對他忠心耿耿的王總管說道:“回去吧,太醫(yī)讓朕多活動活動,朕各處跑跑,日落之前準(zhǔn)回來!”

  說罷,不等王商他們的應(yīng)答,拉起我的手,過了御橋,七拐八繞地來到宮中一個鎖著的小小偏門。

  我進宮這么久,從不知道這里有這么一個門。

  “驚奇吧。十歲的時候,英年教我繞著紫禁城練馬,來過這里,我知道這是宮外往里頭送日常飲用之水的通道,平時沒人把守。”

  “可是皇上,咱們沒有鑰匙……”

  “這個粗細(xì)應(yīng)該可以吧。”載湉從衣服里摸出個布兜,里面是一根生了銹的鐵絲,“小時候用過,現(xiàn)在不知還能不能用。”他說著一面機警地望望四周,“替我看著點兒。”

  我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發(fā)小嫻熟的開鎖技術(shù),不禁無語。耳邊只聽啪的一聲,那把銹跡斑斑的老鎖已被打開。朱紅小鐵門露出墻外的一線微光。

  我倆側(cè)著身從門縫里鉆過,出了宮,載湉深吸一口氣道:“總算出來了!”

  我雖然拼命忍耐,但已經(jīng)迫不及待,急于想知道我的發(fā)小啥時候?qū)W會了這種不入流的技能。

  載湉平和地告訴我,那把鎖銹了,他的手弄疼了。

  我搓著他發(fā)紅的手,卻更想知道這個答案,但是又不知道怎樣去問。

  載湉在宮中廝混多年,不愧為察言觀色的高手,看到我“求知”的眼神,他的眼中波瀾不驚,“小時候,我有很多洋玩具,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拆了它們,然后再按原樣拼好,這樣拆壞了很多東西,但也學(xué)會了不少。我從進宮以后就一直想回家,所以……”

  我已經(jīng)了然,原來,他早就想出宮。

  “皇上,不如先回醇王府看看……”

  “不用,舊人雙親都不在了,回去也沒用。”

  “那您說,您想去那兒,只要你說出來,我就帶你去。”

  “哎……”他深深嘆息一聲,那閃著睿智光芒的丹鳳眼忽然帶上寂寞空茫的意味,柔弱無比,令我不忍直視。

  我們離開宮門走了一段,載湉道:“小車子,老實告訴我,你的大名是什么?”

  “呂靖,和你的朋友小駒子正好重名。”

  “你和他同名,又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你們……”

  “我不認(rèn)識他。但是皇上,天下奇妙的事很多,也許我和他有緣分。”

  “我和你也有緣分。”

  載湉扶著我的肩膀,與我并立,在我們前面是熱鬧非凡的集市。

  他的身影顯得孤單,獨立于人群之外。

  “我在家排行老二,上頭還有個夭折的哥哥載瀚,后面有個弟弟載洸,六年前也故去了。”

  聽著載湉這樣自報家門,我也激動起來,想要把我的真實情況一股腦說出來,但想想怕嚇壞了這個膽小的發(fā)小,最終還是隱瞞了真實的年齡,“我真名叫呂靖,家里只有我一個獨苗,三年前來到大清,在醇王府當(dāng)差。遇見的第一個朋友是醇王府雜役牛小星,第二個朋友是景仁宮的珍小主……”

  我忽然停住了話鋒,看看身側(cè)的載湉,他臉色極平靜,過了好一會,他問:“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我躊躇了半天,大著膽子道:“自然是!”

  他怔了一下,隨即露出一閃而逝的欣悅神情,嘴角微微有向上揚起的意思,但終究沒有那樣迷人的笑容。

  “謝謝你,小車子。那我就叫你呂大哥吧。”

  “我就叫你湉二爺好了!”

  我們就這樣相互施了一禮,對面行禮后,又補上握手禮,這可是洋人的禮儀,在宮里算大逆不道。

  我們倆就這樣大逆不道地坐在了一家小吃攤前。(要知道在宮里我只能站著吃飯啊!)

  迎接我們的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我和皇上發(fā)小在一家露天小吃攤落座,點了幾個家常小菜。我沒想到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載湉最愛吃的菜,原來是清炒豆芽菜!(好養(yǎng)活呀。)

  我們正吃著,忽然一個生意人模樣的人手里托著個本子,大模大樣地沖我們所在的攤位走了過來。

  來人大著嗓門喊道:“吳老板!吳忠山!吳忠山呢?”

  剛剛招呼了我們的老板娘急忙走出來,一見來人,她的步子立馬遲緩了,細(xì)聲細(xì)氣地道:“鈕祜祿東家,您,您坐吧。”

  “吳忠山呢?”

  “實在對不起您,上次您府上的管家來了以后,他就病得起不了床了。”

  “我可不管這些,我只問你,欠我們的租子什么時候給啊?”

  “租子是早已還清了的,這利錢我們實在是……”

  “這我可不管。租約上寫得明白,你租我的地經(jīng)商,除付租子以外,一年三分利!按月繳清,現(xiàn)在是大清光緒二十一年八月廿六日,你拖欠了這么久,就該付我三十兩利錢!”那東家嘴角抽了抽,山羊胡子一動,盛氣凌人。

  “東……東家……你就是把我菜攤掀了,我也沒這么多銀子還吶!我丈夫吳忠山被您的人打斷了腿,躺在床上三個多月起不來,我家里有老有小,全靠我一個人……”

  “這我不管!明天你再還不上錢,全家給我卷鋪蓋走人!”

  平素易怒的載湉也許是病了的緣故,居然強忍著聽了這么久。坐在他身邊的我,早已按捺不住憤怒的情緒,手中的筷子快要嵌進R里。

  我正待發(fā)作,忽然看見載湉站了起來,向著東家走過去,“這位兄臺,怎么稱呼?”

  東家一愣,他似乎沒想到這個半路上殺出來的人居然在他討債的關(guān)鍵時刻站出來壞他的事兒。“小伙子,沒你的事兒,一邊兒去。”東家轉(zhuǎn)面朝著老板娘:“你到底還不還?”

  老板娘道:“我還不起啊……您要不再寬限幾天……”

  東家飛起一腳,將哀求不已的婦人踢倒在地,“寬限寬限!朝廷吃了敗仗,發(fā)的餉這么少,我再寬限你,你讓我們旗人喝西北風(fēng)啊!”

  聽了這一句,載湉大怒,沖上前擋在老板娘前面:“你大膽!”

  這一聲“大膽”是我倆一起喊的。暴怒的我早已拍案而起,此刻還立在座位處。

  “你們算老幾,想幫她賴賬啊!”

  載湉怒極,三兩步上前揪住那人衣領(lǐng),“你這個給旗人丟人的W8,我還要打你呢!”

  我一看苗頭不對,這個東家并不知道載湉是皇上,萬一手下狠了點,打傷了這個文弱的小子,那事情可就大了!

  我本想踢倒面前的飯桌,弄出點響動來給發(fā)小壯個膽,可是想到這還是老板娘的財產(chǎn),也就作罷了。我緊趕著站到載湉身邊,死死護住這個小子,然后對著那個東家吼道:“你漫天要價,私收利錢,又打傷他人,我們跟你見官去!”

  “見官!呵呵!就怕你不見官!我是正紅旗人,哪個官敢拿我?!”

  “混賬旗人,本公子今天就要拿你!”載湉居然毫無平時唯唯諾諾的樣子,而是和他師傅一樣,也是一派義正詞嚴(yán)的清流做派。

  “本大爺不怕,吳邵氏,不管你找了誰來,今天你必須交租!”

  說起見官,打人的鈕祜祿東家似乎比誰都積極,相反被打的老板娘吳邵氏反而一直在推脫。載湉是個急躁的人,最受不了這樣的事,“指使”我拉著他就往順天府衙門走。

  莊嚴(yán)的衙門中,府尹大人正襟危坐。

  出乎意料的,載湉并沒有用他的特Q,老老實實跪在堂前,那吳邵氏開始結(jié)結(jié)巴巴地陳述案由,結(jié)果還沒有說完,府尹大人一擺手,“案情事實不充分,本官不能因此拘押旗人鈕祜祿.瑞麟。你下堂去吧。”

  吳邵氏聞言嘆了口氣,正要下堂,載湉焦躁起來,道:“瑞麟毆打吳邵氏,是我二人親眼所見,大人怎能如此草率定案!”

  府尹大人一笑,“小伙子,這是祖宗的規(guī)矩,本官如果聽了你的,拘押瑞麟,連本官也要治罪!再說吳邵氏一家確實欠著瑞麟的賬,你一個外人何必?fù)胶瓦@檔子事呢?”

  “規(guī)矩,什么規(guī)矩!如此清白不分的規(guī)矩,就該廢了!”

  志得意滿的瑞麟原本正打算退出,然而聽了這一句,又跋扈起來道:“大人,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子竟敢質(zhì)疑祖宗的規(guī)矩,實在是大逆不道!你要是不懲治……”

  府尹大人嘆了一口氣,對著跪地的載湉和我道:“小伙子,對不住了,他要是反過來告我,我可就要遭殃了,你們就委屈一下,吃幾板子長長記性,以后別管旗人的事兒……”府尹理屈,聲音越說越小,但是一瞬,他恢復(fù)了“官威”,向外廂喊:“來人!”

  四個衙役模樣的人,將我們雙手反綁著,正要按倒。

  載湉忽然大喝一聲:“慢!”

  這一聲“慢”把在場的人鎮(zhèn)住了,我不由轉(zhuǎn)面望望載湉,這還是一見“親爸爸”就打哆嗦的載湉嗎?

  他的目光此刻如刀般鋒利,掙扎著掙開按著他肩背的手,載湉?fù)χ硪徊讲奖葡蚋笕说墓僮D切┭靡垡凰查g好像有些懼怕他,那一刻居然都放了手。

  載湉從腰間拿出一個雙魚玉佩,“大人,二旬萬壽,朕謝過你了!”

  府尹大人頃刻之間有如雷擊,他愣在原地,隨即吩咐身后的師爺,“快……快去拿皇上的畫像……”

  師爺應(yīng)聲去了,府尹隨即變臉:“來人!快來人!把這個巧取豪奪、打傷佃戶的旗人瑞麟,給我拿下,拿下!”

  瑞麟這個家伙半天才回過神來,意識到眼前管閑事的人是皇上,他的膽子反而大了起來:“皇上,奴才的先祖是入關(guān)時候的功臣,您不能幫漢人,您不能……”

  瑞麟下面說了什么沒人聽得清,因為衙役已經(jīng)把他拘押,他只有到順天府大牢里去抱怨皇上了。

  載湉接著回身面對這個昏官,冷冷道:“回去聽參吧。告辭!”

  府尹大人目瞪口呆,半天沒挪動腳步,看著我們二人絕塵而去。

  離開了順天府,載湉忽然又情緒低落起來。我則因為成功地打了一次抱不平,心里正得意著呢。但是,很快我的心情也沉重起來。因為,在一條街的拐角處,我們看見了一群乞丐。

  這是一群特殊的乞丐,因為他們來自臺灣。他們的親人都在Tw保衛(wèi)戰(zhàn)中犧牲了,但是他們卻因為在內(nèi)渡中遭遇海上風(fēng)浪而一貧如洗。

  在太后的干預(yù)下,朝廷非但不派一兵一卒支援,反而要求杜絕向臺灣運兵、運糧,以免給日本人留下“口實”。

  載湉十分低調(diào)地資助了我們遇見的幾個人,然后和我一起默默離開。

  回宮的路上,載湉一直在說我有罪,我有罪。

  可是我認(rèn)為這些決定既然是太后作出的,他有什么罪呢?

  回宮以后,載湉找來翁同龢,他想就《MG條約》一事下個罪己詔,可是爭辯半天老翁始終沒同意。這個挺好的提議,卻被他師傅給否了。由于諸事不順,朝廷僅僅在六天后又支付了一筆六千萬兩銀子的“還遼費”,我這位發(fā)小又重新開始寫他的蠅頭小楷了。

  時間飛快,轉(zhuǎn)眼兩個月過去了,無論載湉身體怎樣,現(xiàn)在都得隔天去頤和園“請安”。可憐的他卻連個“不”字也不敢說。日日奔波,回來還要理政,好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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