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大人的事不好辦,而且也急不得。作為一個穿越客,我雖然清楚地知道這是最終的結果,但不知怎么,內心里還是有個聲音推著我去找他。那萬分之一的僥幸想法,時時存在我的心頭,始終無法消散。
但是我以前雖然見過岑春煊的那份維新奏章,但是從不認識岑大人,要想找他談論這種機密大事,談何容易!萬一事情敗露,招致岑大人的反感,將我賣給太后,我豈不成了第二個譚復生!
再細想一想,如果岑大人真的傾向維新,心里向著載湉,他不去告密,并且實施了護駕回京的計劃,可事兒這是最終還是讓太后覺察了,那么我與岑大人也許就一起“就義”了?
思來想去,我真是六神無主!好在因為吳永大人升官之余心情頗佳,他最近向太后上了個奏折,當中提到了我們這些隨行人員的“津貼”問題。太后一揮手,那些原本未曾發(fā)放的銀兩一時間都已到手。腰包鼓起來的我此時也不用拘束,終于可以在懷來與宣化交界處沙城的大街上閑逛一下了。
溥倫貝子人很講義氣,他知道我走的匆忙,沒帶上手下從人,便派了他手下的戈什(滿語,隨從的意思)回京,順道打聽一下蓮蕪和奶奶的情況。
我在街上亂逛,相比于其他的朝臣親貴,我這個穿著比較體面但是身后沒有隨從的閑散人員,沒引起啥重要人物的重視。
(需要說明一下,我穿著厚實的一件褐色暗花紋長衫,深黑萬字紋厚馬甲。服裝購買(收藏)者:吳永大人;購買日期不詳,贈送者:吳大人手下師爺;贈送日期約4天前;贈送地點:懷來縣衙差役房,穿上時間:今天一早。)
我將一腔思念之情化作了飯量,坐在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面館里,我感嘆著,果然是財大氣粗!在如此兵荒馬亂的日子里,這個地方生意仍然不算太清淡嘛!
我大咧咧地叫了一碗面,風卷殘云地吃起來,不是我不夠意思,沒叫上溥倫,而是他已經(jīng)接受了太后的委派,負責東大寺周圍的警戒工作。
“老板,一碗雞絲面!”我朗聲喊道。
“娘子,上雞絲面!雞絲面一碗,10個錢!”中年的老板面容清瘦,有幾分儒商的味道。
“好咧!”老板娘迅速地來到我的桌前,一瞬愣在當?shù)亍?p> “您……真的是您!您不認識我了?”我覺得老板娘熱情得有點過頭,但是我一抬頭,仔細看到了老板娘的臉,她果然是熟人!
她就是京城那家露天菜館的店主吳邵氏!
“老板娘!”我微笑,“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老板娘連忙招呼坐在收銀臺前結賬的老板,“老吳!”她高聲喚道,“過來,快點過來!咱的恩人到了!”
老板聞言下位,行動卻十分緩慢,但是他掙扎著走過來,對我道:“謝謝恩人,真想不到,您還能來我們的小店!”
我道:“老板娘這些年沒變樣,我一認就認出來了!只是您的店子原來在京城,為什么跑到這千里迢迢的地方來了?”
“這就話長了!”老板吳忠山神色凝重,對他娘子吩咐一聲,“你去招呼生意,再上一盤雞,一壺好酒。我得陪大爺坐坐。”
老板娘上了菜,爽朗地道:“大爺?shù)牟耍阈〉暾埩耍 ?p> “大爺。”吳忠山親切地喚道,“我知道,您是在上頭當差的。自打那日瑞麟被拘押以后,我們的生意著實好了一點。瑞麟因為害怕,出來后好一段日子沒有再找我們的麻煩。我和娘子借了債,好不容易還清了東家的利錢,生意也順溜起來。”
“那您怎么還是搬店了呢?現(xiàn)在挪地兒可不上算!”低頭吃了一口面,面條還耷拉在唇邊,我就迫不及待地問。
“您知道,那年抓康黨,那個瑞麟不知怎么的托了朝里的一位大員,把我們家也繞進去,害得我只好帶著娘子輾轉跑到這里來了!”
“您不知道!所謂‘康黨’就是幫助您說話的大臣!萬歲爺為了支持他們,也‘進去’了!”
“真的!這是什么世道!”吳忠山嘆息一聲,對我道:“我和娘子在這沙城地界,人生地不熟的。剛來頭天就被人敲詐,幸好有個叫郭進寶的壯士,帶同一位公子來到。郭壯士幾拳把那幾個鬧事的打倒在地,那個公子啥忙也幫不上只是在一旁叫好。”
我已經(jīng)猜出那兩個人是誰,但是急于想知道他倆的近況,于是道:“吳老板,后來怎么樣呢?”
“后來,哎!跟您這么說吧!都是因為那個年輕的公子,我們才有了這家店!”
“就他……”我低哼一聲,不覺小聲道:“這小子又混得比我好?”
“原來您認識牛小星!”老板很快醒過神來,“那郭東家呢?您也認識?”
“當然,郭進寶嘛。我還救過他呢!”
“難怪!”吳忠山抿了一口酒,“郭進寶把那些惡少打走了以后,這個牛小星就跟著他一道進店來了!我為了感謝他倆,把他們引到后房,他油嘴滑舌,一直跟我套近乎。”吳老板苦笑了,喝干的酒杯發(fā)出類似鳥鳴的聲音,他說:“我也挺喜歡他的。不過,都是我娘子不好!”
我輕輕一笑,問道:“怎么了?”
吳老板道:“這小子長得太像萬歲,于是我那不開眼的寒荊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口口聲聲喊他‘萬歲’!”
我噎了一口酒,厚著臉皮拿起半只雞腿邊啃邊說:“這個家伙一定很得意吧!”
“可不!接著牛公子就大談他以前扮皇上如何騙過張之洞大人什么的,說的我也給套進去了,腦袋一熱,我就跟他拜了把子。”
“接著他倆就給您‘打工’了?”
“打工……”吳老板愣了一下,“什么是‘打工’?”
“喔。“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忙解釋道:“就是干活……干活。”
“他幫我干活?才不是呢!他說他的一個叫呂靖的朋友,交給他一個辦法,把錢存在洋人的銀號里。說現(xiàn)在還有不少錢存在銀號里呢!”
我猜到了,小星是用以前的存款“投資”了。
“他‘入了股’?”
“可不是,不過咱這種小生意,算不上入股。”吳老板說:“后來,我們這店里來了一位武師,據(jù)他自己說叫什么杜心五,就是這個人,可把我們害苦了!”
“吳老板。”我從閑書上看見杜心五是孫中山先生的保鏢,可是一位大英雄!“據(jù)我所知,這個杜先生是個大英雄!”
“他英不英雄我不知道,只是他一來,就把老郭給騙走了!老郭有一身好武藝,難怪杜先生看上他,可是郭進寶把牛小星也領走了!”吳老板一臉懊喪,對我道:“后來聽說洋人打進京里,我本想再帶娘子跑遠一點,可是小牛走的時候留了話,要我們在這兒守著店等他倆回來,我們只好硬著頭皮在這里苦等,也不知他倆啥時候才能回來啊!”
“那個杜先生,以前認識老郭嗎?”
“不認識。他倆的交情是打出來的。杜先生武藝很高,據(jù)說在原郡沒遇著敵手,到沙城就是來‘找打’的。老郭自告奮勇,和他比武,真想不到他倆武功居然不相上下。可老郭不滿足,執(zhí)意想跟他學,所以就認了他做師兄,杜先生答應帶他去見他的師父徐矮師,可是有個條件,就是把小星也帶上,當他的師弟!”
“可是,杜先生為啥看上了小星呢?”
“這個小子天生愛顯擺,經(jīng)常唱戲替我們招攬客人。那天杜先生來吃飯,他唱作都上,在大堂里唱了一出《戰(zhàn)馬超》。杜先生后來說他是個人才,天生具有什么‘柔韌性’,特別適合練輕功。”
原來如此!我算是基本了解了小星和老郭的情況,我接著又向吳老板說明了,我就是他的那個朋友呂靖,吳老板感嘆了半天,總之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原來世界這么小,有緣處處能遇到。
我接受了吳老板好一頓款待,臨走,我和老板夫婦道了別,老板娘吳邵氏再三囑咐我,有機會要問萬歲的好!
哎,載湉現(xiàn)在想必不好,更要命的是,我要怎么做才算是不負所托呢?
這日黃昏,我去東大寺找大舅子李蓮英,因為據(jù)說那位戈什已經(jīng)發(fā)回有關京中情況的電報,但是所有;來往電文統(tǒng)一保存在李總管手里,如果不通過大舅,我只能是一無所知。
風風火火地趕到東大寺附近的時候,我看見了意料之中的一幕,只見岑春煊滿面笑容,勾著李蓮英微駝的肩背,殷勤地說道:“老叔!我老岑將來要是發(fā)達了,到死也不會忘記您的恩!”
原來岑春煊和吳永一樣,在朝中也有內應!不同的是吳永身為先朝重臣曾國藩的孫女婿,給他做內應的人身份極其隱秘,不易察覺。而岑春煊和李總管的關系,卻是相互依存,看起來十分親密。
那么我要找岑春煊,可以借李蓮英的名義,這是個很好的兆頭!
“不許進!”倫貝子伸手攔我,他說:“表叔,你不要進去了,吳大人說王公們‘良莠不齊’,不能隨意進出‘行在’。您快走吧,要不被別人逮到,我得和你一起受罰!”
“可我得打聽蓮蕪她們的情況,賢侄,我想去找李總管。”
“別去了。”溥倫攔住我,拍我的肩膀,含著嗔怪看我,清瘦的臉上浮上淡淡無奈,“看了也沒用。我已經(jīng)偷偷問了李總管,我們的人沒有發(fā)報的權力,京里的電文全是官樣文章,瓦德西已經(jīng)住進了儀鸞殿,太后氣得嘴都歪了!”
“可是……我是聽澤公爺說的!”我還是抱著一絲僥幸。
“澤公爺?shù)募揖煲矝]帶出來,他急得很,拿你當槍使呢!”溥倫微笑,對我說:“表叔!你上了他的當!”
我道:“太后有沒有說咱啥時候回京?”
溥倫道:“看樣子還早。太后是在‘看風兒’,我見了她一次,她暗地里告訴我,回去得太早會被皇上笑話,而她一定不能讓皇上笑她!”
“可是……”
溥倫板著臉,沉聲對我發(fā)出了警告,清癯的臉上看不出啥表情,顯得十分深沉:“表叔!你知道的。那天在懷來的差役房,清早我醒來也沒見著你,吳永大人的師爺來給咱送了幾套好衣服,是我給你收下來的。你那晚去了哪,我不會問,也不會說。可是,不管干什么,您一定要當心!”
我心里暗暗得意,要不是看你穩(wěn)重,我敢無故外出嗎?我板起臉對他道:“侄子!知道了!”
溥倫對我投了一個信任加友好的眼神。
帶著一點點失落,我只得暫時離開了東大寺。
按照太后事先通告眾人的行程安排,圣駕在東大寺只住一天,所以,今天晚上,是找岑春煊的最好時機,也是唯一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