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被秦梁訓斥一頓回房換衣服，何渭南鬼頭鬼腦的湊近趙霽云：“你得罪阿布了？”

　　他一頭霧水。

　　“嘿嘿。”何渭南顯然很了解自己的小師弟，那家伙就是一個悶騷，肯定是他讓妙妙抓趙霽云做實驗。看來妙妙這些天巴著趙霽云讓他吃味了。

　　藍霖的視察活動已經結束，跟秦梁商量了一下幾艘船一起走。

　　這兩天他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秦梁毛骨悚然。洞庭湖的防洪提早就修好，三皇子似乎是專門在等著自己。

　　當朝皇位繼承不講究嫡庶，五位皇子至今沒有分封，太子之位的角逐相當劇烈。大皇子之母是張貴婦，先祖是開國元勛，在朝廷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三皇子和五皇子是皇后嫡子，占了個好名分，可惜皇后早逝，娘家勢弱。秦梁思來想去，徒弟里面老大和老二年紀老大，一向自有主張，兒大不由娘，他管不著。當官幾十年，雖不清廉也沒有敢刮地三尺，那點錢財一介皇子肯定看不上眼，除了這個女兒實在沒什么好讓一位天潢貴胄惦記，畢竟他的面子幾位昔年袍澤和已經做了高級武官的兩個徒弟還是要看的。

　　于是秦梁把主意打到了趙霽云身上。

　　他在座艙里一邊聽著外面水手魚童正長篇大論的忽悠妙妙和青熙兩個人，一邊看著畢恭畢敬的趙霽云，心里翻來覆去不知道怎么開這個口。早知道當初就答應了趙合年，如今變成女方上趕著求親，他感覺有點掉份。

　　突然妙妙在外面大聲問道：“長江的水都流到大海？”

　　“當然，大海無邊無際，到處都是水。”魚童一口帶著川音的官話。

　　“沒有盡頭的海子是什么樣？”西藏的海子都不大。

　　“大海的盡頭？我也沒見過，見到了就不會在這里跟你講話了。”

　　“那么多水去哪里了？”

　　“天上的水到了地下從西往東流到大海，因為這些水會從世界的盡頭流出去，否則我們的陸地早就該被淹掉了。巨泄知道不？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邊緣。”魚童砸砸嘴，半是嚇唬半帶賣弄，“那一次我真的差一點就要掉進去了。連續的風把我們一直往南吹，多少天都沒有看到陸地和海島，也沒有其他的船，只有我們。突然，我們發現船下的波濤洶涌了起來，往一個方向奔流。濤聲整天，那種聲音只能是瀑布的聲音，不，比瀑布的聲音不知要大多少倍，我想啊，那只能是巨泄了。”

　　見兩個小屁孩眼睛瞪得滾圓，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滿臉緊張。魚童心里得意，臉上卻是一本正經：“當時所有的人都想，完了完了，我們要去世界的外頭了。這艘船到了世界的邊緣掉下去不知多少天才會到底，從來沒有人從那里回來過。大家開始抱在一起哭，船上的外國和尚拼命的念經，當時已經沒什么好念的了，等著船漂到大海的盡頭去。”

　　“后來呢？”

　　“后來？”魚童擾擾脖子，“后來起風啦！船又被吹回來了，所以我今天還在這里。”

　　妙妙和青熙不約而同松了口氣：“真可怕。”

　　“那是。”魚童鼻孔朝天，嘴上說的玄乎，其實那就是西風漂流。他不過十七八歲，猴兒似的精滑，真的去過海上。船老大專門叫他哄著這兩小貴人。

　　聽完他們的胡侃，想想妙妙和青熙這個混世魔王志同道合，這些天變著法子折騰，也阿布都不要了。秦梁當機立斷：“霽云，你父親當時說過的話，我想了這些天，覺得很有道理。”他終究拉不下架子，話說得含糊。

　　這些天趙霽云擔心妙妙糾結自己為什么皮膚沒有變黑，一直四處躲藏，直到秦梁派人來找才敢露面，猛不丁聽秦梁的話一開始沒回過味來，見秦老將軍殷切的盯著自己，眼神朝外面的妙妙閃了閃。他恍然大悟，這是要自己跟那個小丫頭定親？

　　他滿心不愿，卻知道自己違背不得，這樁婚事要是能成，最高興的是自家老爹，而他這十四年就沒干過讓老爹開心的事。出門方知在家好，想起在西藏分手時，老頭子一步三回頭的不舍情狀，他心一酸，點頭道：“我會跟阿爹寫信，叫他來下定。”

　　秦梁見他如此上道，大喜過望，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將趙霽云拍矮了一截：“好女婿，我就將妙妙交給你了。不過妙妙畢竟還小，要是她日后不愿意。。。。。。”要是妙妙日后喜歡別人，肯定會埋怨自己將她吊在一棵樹。他有苗人血統，對于中原的三綱五常理解與一般的漢人大不相同，對女兒的要求標準那叫一個寬松，只要過了這個坎，毀婚是順理成章的事。

　　趙霽云被他拍的齜牙咧嘴，心道這老頭得了便宜還賣乖。等妙妙能嫁人，起碼要十年，自己這十年萬一遇見可心的人怎辦？轉而一想，自己的念想是當個威風凜凜的將軍，就是拖個十年也不過二十四歲，還是個風華正茂的好年紀，再說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很平常么？到時候妙妙不要自己那就更好啦，秦家這票人就欠自己一個大人情。婚姻歷來都是利益交換，他畢竟是商人的兒子，換算一番，一口答應妙妙有毀婚的權力。

　　這些想法如電光火石一閃而過，兩人互看一眼，各自心腸，都覺得自己不吃虧，

　　外面卻突然喧鬧起來，中間還夾雜著哭聲，兩人連忙搶出去，差點卡在狹小的艙門上。

　　只見青熙的兩個小內侍緊緊抱著準備爬上船舷的妙妙和五皇子哭得如喪考妣：“小祖宗，說的好好怎么突然要跳江，三殿下放話了，再來幾回奴才們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原來青熙想要妙妙示范一下那天掉進江里有多刺激，那小傻妞就真的要再來一遍。

　　想起這些天妙妙的豐功偉績，秦梁心虛的看了一眼剛出爐的新女婿，一把提走被小內侍嚇著的寶貝女兒。三皇子藍霖聽見動靜也趕過來。第一天自己的傻弟弟喝了來歷不明的墨汁準備變成扶桑忍者，第二天這兩小混蛋躲開隨從，爬進黑乎乎的底艙，被卡在樓梯的縫隙里哭得滿臉鼻涕眼淚。。。。。。昨天差點將船給燒了，今天又想跳江，藍霖覺得自己活了十八年，從來沒有這么疲憊過。

　　也許是妙妙的頑劣嚇著了只見過淑女的三皇子殿下。直到秦梁來到京城叩見過皇帝，隨后卸去職務，告老還鄉，想象中的議婚都沒有到來，連個垂詢的眼神都沒有。一切順利的不可思議。

　　秦梁大松一口氣，安排好幾個徒弟和趙霽云的去處后，在京城連屁股都沒坐熱，就帶著妙妙和阿布趕回云南鶴慶老家，趙霽云已經給父親去信，就在趙家旁邊幫秦梁修了一處宅院。

　　三年后，西北大旱，草原上一片枯黃，牛羊渴死無數，斷了生活來源的韃子大舉進攻中原。這次與往日只是打打草谷散點式的劫掠不同，他們十幾個部落全部聯合起來擰成一股繩，從所未有的齊心協力，轉眼攻下八座城池，秦梧兵力不足，被迫節節敗退，向朝廷告急。

　　皇帝震怒，但是秦梧在西北經營多年，一時也找不到人撤換，只有下旨申飭，一邊派軍馳援。為了不與秦梧發生矛盾，他將鎮守東南的秦梁二徒弟宣威將軍莫桐緊急調回來任援軍統帥。

　　前線的情況不容樂觀，皇帝心急如焚，臥床不起，兩位皇子的太子之位爭奪也日趨白熱化。大皇子的綜合實力明顯略勝一籌，三皇子咬咬牙，最終說動皇帝下旨賜婚，將妙妙嫁給五皇子青熙做皇子妃。

　　賜婚使何德祖是原皇**中的內侍總管，藍霖一再交代這樁婚事極為重要，叮囑他務必將此事辦好。

　　他是個實心眼的人，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敢出半點差錯。堪堪走到半途，傳來急報，秦老將軍早就于一個多月前去世，女兒秦妙音嫁進了當地的趙家，據說與麗江的木氏土司有親戚關系。他急了，一面叫人回報京城，一面星夜兼程趕去看個究竟。

　　他千辛萬苦趕到鶴慶的時候，趙家滿門縞素，已經亂成一團。秦妙音失蹤了。

　　他下令將趙家所有人關押，好容易才理清了整件事的頭緒。

　　秦老將軍回鄉后舊傷復發，畢竟年近古稀，熬了一年多就去世了，死前擔心女兒無依無靠，交代趙家百日內迎親。趙家動作也快，找了個吉日就將人抬了過去，雖然新郎還在西北前線。只是秦大小姐嫁進趙家沒兩天就失蹤了，連帶侍女和師兄阿布都無影無蹤。趙家不敢吱聲，只有慢慢尋訪。

　　何德祖卻覺得趙家人的說辭有些不對。秦大小姐嫁進趙家期間，趙家老太太，趙家家主趙合年和二兒子趙霽風病逝，哪有那么巧的事，大家都死一塊了。何德祖想起出京前三殿下滿臉的期盼，不由得咬牙切齒，欲哭無淚，滅了趙氏滿門的心都有。

　　最后是木土司出面，送了一筆重金，才將這尊大佛請走。

　　京城里已經是風云突變。

　　五皇子突然食物中毒昏迷不醒，查來查去，是他無意中吃了藍霖的點心。至于那天接觸過點心的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線索全斷了。朝野上下揣測那點心原本是想毒死三皇子的，雖然沒有證據，但是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下手的是大皇子，皇帝不置可否。大皇子想求見父皇而不可得，惶惶不可終日，終于被恐慌燒的失去了理智，點起自己的侍衛想沖進皇宮，激怒了病重的皇帝，以叛亂的罪名圈禁，貴妃自盡，張家被株連九族。

　　此時已經是笠年春天，草原上突降暴雨，與秦梧莫桐相持不下的韃子見討不著便宜，漸漸的撤走，西北一線終于安定下來。

　　秦梁的徒弟李開湘戰死，何渭南手筋被砍斷，再不能動武，夏為先和薛定魯趙霽云立功升職。消息被瞞的嚴嚴實實，直到仗打完了皇帝才命人通知他們，

　　趙霽云冒著大雨押糧草回到駐地的時候，就看見一屋子的人憤怒地瞪著他，要不是他也死了奶奶老爹和弟弟，只怕秦梧在半路上就把他解決了。接連的噩耗讓他震驚，趕回鶴慶的時候已經是秋天。

　　家族里的事物改由庶弟趙霽月主持，見他回來，只有痛哭流涕。昔日人喊馬嘶的恒昌盛商號如今門庭冷落，秦妙音失蹤，趙合年去世給了恒昌盛最致命的一擊。他找到心如槁木的母親問清楚來龍去脈后，覺得不可思議，抬腳出門從此再沒有回到鶴慶。

　　莫桐又被調回苗疆，臨走時將何渭南和趙霽云帶走。何渭南想反正自己已經是廢人，坐著在師哥家的吃白飯，還不如去尋找妙妙和阿布。師父縱橫一生，也就這點骨血，怎么也得找回來。

　　皇帝駕崩，新皇藍霖登基，氣象一新，他分封剩下的四個兄弟，五皇子青熙終于還是被救了過來，但是身體徹底垮了，他的級別最高，被封為康親王。幾個王爺雖然不滿，但是看他似乎命不久長，也沒什么抱怨。

　　突突幾年過去，昔年往事終究風吹云散，在史書上，秦老將軍一世武勛不過是張薄薄的紙，至于秦妙音已經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里，只有幾個必須記著她的人還隔三差五地惦記著，比如幾個師兄，還有趙霽云。至于纏綿病榻的康親王，邂逅妙妙雖然是一段鮮活的經歷，也不過漸漸的淡化在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