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湛抓著那串佛珠像抓著一塊烙鐵,心里膈應的慌,在昏暗的大帳里不停地轉圈圈。
青熙剛才看比武興奮了一會兒就感覺人很難受,只能躺著不動。見自個的侍衛隊長抓著個東西念念有詞。有些沒好氣:“你安靜點吧。”
卓湛將佛珠伸到他面前,將妙妙的話復述一遍:“你說,妙妙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她的那個師兄走開了?”青熙緩慢地一字一句。
“是。”卓湛這才回味過來,“難道阿布。。。。。。”
“她那個師兄來的詭異。秦梁滑頭一世,不會隨便收徒。”
卓湛對某些事情有些野獸般的直覺:“阿布不像是兩面三刀的人。”
“你就沒奇怪那個秦妙音為什么無緣無故對你這么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小湛,多心一線總沒錯。”這個家伙還是太單純了一些。青熙疲憊地閉上眼睛,高原缺氧讓他比別人難受的多,腦子像壞掉的西洋鐘一樣停擺。
卓湛卻覺得妙妙得人緣,爽朗大方毫不做作,除了嘴欠一點哪兒都好。至少比自己那三個陰陽怪氣自詡是世家千金的姐姐要好。自己這么討厭女人,跟三個姐姐大有關系。那哪是人?分明就是三只披著好多層畫皮的怪物,人前人后不停的變幻面孔。想起個中楚翹二姐卓蘭,卓湛就忍不住打個寒噤。至于阿布,男人都是在爭斗中成為朋友,兩人素日罕逢敵手,剛剛打了一架,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雖然輸掉了他的寶貝鳥銃,但是要他相信阿布包藏禍心,卓湛沒有神經回路的腦子轉不過彎來。
他詢問地看向青熙的內侍浮生。
浮生是個十八歲的纖瘦少年,美如畫中人,鼻如懸膽,唇若涂脂,雙目含情。副統領楊鐸曾色迷迷地說絕對不要與浮生對視,那眼睛里有鉤子會勾人魂魄,只要他肯,那表情絕對比那窯姐兒還情真意切三分。不過這一路磨礪下來,他已經是憔悴得人比黃花瘦。浮生為人沉穩,心機狠辣。青熙雖然心思難測,但是他畢竟纏綿病榻,很多事情都是由浮生籌劃,所以康親王的惡毒名聲有一半是浮生的功勞。
浮生不搭理這只只會憑著直覺橫沖直撞的野生動物,見主子睡著了,他也開始抓緊時間假寐。
卓湛不敢吵親王大人,只好一跺腳出去了。
阿布笑吟吟地摸著卓湛的寶貝鳥銃,翻來覆去總是看不夠。
妙妙看的惡寒:“你這是摸老婆哪?還是從別人那里搶的。”
“我老婆不就是你嗎,這是小妾。男人喜歡兵器就像女人喜歡珠寶一樣。”阿布心情很好,眉目舒展,抱著妙妙連親了好幾口。被她一腳踹開:“摸完它不準親我。趕緊收拾,咱們要走了。”
李瀚文不愿意跟他們分開。這里的地勢突高突低,一路上循序漸進,他已經適應了高原氣候。妙妙想想現在這支軍隊目標太大不安全,還是帶在身邊放心些。
夏為先送走他們。看著妙妙和何渭南趕著幾只牦牛朝自己微笑道別,氣定神閑地緩緩而去,阿布和李瀚文也點點頭大步跟上,一行人漸行漸遠,變成了地平線上的一個黑點,最后消失在碧藍的天際。兩人臨行前的那種天塌下來當被蓋的輕快感染了夏為先,他微微一笑,心里繃緊的弦稍稍松快了些。
他們走了兩天,草原上突然出現了一座新城,云影天光下衣衫襤褸的康巴漢子和座座帳篷黑的耀眼。頭纏紅纓的康巴漢子正在拆卸帳篷,給牦牛上馱。還沒等他們走到面前,一隊隊牦牛已在唿哨聲中如流云般四散開去。牦牛背馱用牛皮或羊皮做的行囊,長毛被風吹得飄揚起來,黑色的藏獒在它們中間穿行,男人們大步流星走在后面,皮靴踏得砂石刷刷響。不過是片刻功夫,數百頭牦牛便像黑色的云陣涌向陽光斜射的地平線處,它們揚起的風塵把光柱染成晃動的金色。
妙妙和阿布追趕上去發現了都是熟人,她頓時全身冰涼:“郎剛!”
中間一個絡腮胡子的中年大漢看見他們大喜過望,激動地帶人走過來對阿布行禮:“小主子。”
阿布有些緊張的看著妙妙。
妙妙嘆氣:“你剛有了兒子。”
郎剛也恭恭敬敬給她行禮:“郎剛發過誓永遠跟著主子。”
妙妙垂下頭:“格桑呢?他們這次又要阿布做什么?”
郎剛抬起頭來激動地說:“格桑和沙朗先去了拉薩,我來接主子。佛爺已經歸天了。”
妙妙的腦子頓時“嗡”的一聲糊成一片,她緊緊地抓著阿布:“你說什么?你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難道劉大人被刺殺也是你們干的?”
郎剛有條不紊地說:“不是,佛爺病了很久了。劉大人的事是這樣,第巴(酋長)年紀大了,想把位置傳給自己的小兒子噶瑪多吉,佛爺不同意,說噶瑪多吉是個狼崽子,他想把第巴的位置傳給一個叫索南的人,兩人就翻了臉。劉大人贊同佛爺的意思。所以我認為劉大人的死是第巴的報復。”
“病了很久?”第巴的權勢很大,難道這就是他隱晦的要求朝廷派兵支持的原因?如果是這樣,發信的時候他的身體應該還不壞。,后來妙妙還見過他們。“那個索南就是‘佛爺的遺珠’?”妙妙記起來。所謂“遺珠”就是私生子的意思,不過這個問題沒有得到當事人確認。
“是。他的學識都是佛爺親自教導的,佛爺對他寄予厚望。”
“那跟阿布什么關系?”
“現在是個機會。”
“你們想殺了親王栽贓?還是。。。。。。你們想叛亂?”妙妙嘴角緊緊地抿起來,連珠炮一樣的發問讓郎剛回應不暇,
他干脆直視著妙妙理直氣壯:“想叛亂的不是我們,是第巴的人。第巴這樣做就跟朝廷公然翻臉了,他在調集軍隊想將那位漢人王爺一網打盡,所以一直派人拖延你們的行程。而我只想小主子能夠光明正大的回來,主子,這是個機會。”
“門檻上的豌豆滾進滾出還不一定。你太想當然了。第巴手里都是剽悍,你們都是零散的土匪。”
“螞蟻聚在一起,連獅子都能咬死。第巴的軍隊閑散太久了,他們為非作歹早就不得人心。老主子人雖不在,可是大家都念他的好。”郎剛的眼睛閃閃發光,好像看見他們重掌權勢的那一天。
見阿布面如沉水,郎剛等人全都匍匐在地泣不成聲:“主子,這二十來年咱們過的是什么日子您不知道嗎?咱們都被流放到天邊,抓頭上只有一堆亂草,看身上只有幾片露著白花的破羊皮,每年光支的差役就有九十九個,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羊遲,起早摸黑滿身塵土還食不果腹。這種日子自己過也就罷了,老婆孩子怎么辦?”
“你們說過跟著我就是喝苦水也比牛奶甘甜,所以我才收容你們。”阿布慢騰騰地說。
“咱們盼了十幾年,看見了主子才有了主心骨。”知道阿布最惱怒被人要挾,郎剛等人不敢起身。
妙妙臉色發白,眼巴巴地看著阿布。
阿布的手輕輕地撫上她干裂的唇,想起夏為先的鄙夷“你拿什么來娶她?她值得更好的男人。”當年何渭南找來,那些師兄哪個不樂意收容她?她一心跟著自己,要不是自己野心勃勃,四處苦尋收容父親的舊部,她哪用得著吃這么多苦。收容這些人放出去當土匪,原本只是想占山為王,手中有人可以不受欺負,壓根兒沒有起為那位從未謀面的父親復仇的心思,畢竟實力懸殊過大。
妙妙一直警告自己小心養虎為患,如今這算不算變相的綁架?用共同的利益。
見他眼睛里陸續閃過困惑,惱怒,迷茫,最后塵埃落定,妙妙知道他有了結論,頓時沮喪萬分:“我這算不算送羊入虎口?”要是自己當初聽他的不走這一趟,只要接個短途的活四處走動,那些人找他們就像騎在馬上找螞蟻一樣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