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天馬行空寫得太發散了,干脆改成番外好了)
一切的發端是一場藏戲,他喜歡,妙妙也喜歡。
那天跟今天一樣,康定城的天很藍,陽光正好,場子里在演《卓娃桑姆》,已經到了尾聲。戲演到最后,一朵粉紅蓮花一點一點的打開,一個男孩子端坐在里面高聲歌唱,蓮花生大師降生了。周圍的老太太們,大叔大嬸們沖過去就叩頭,他們真把那個孩子當做了蓮花生來敬仰跪拜。一瞬間場內沸騰了,所有的人都跑進來載歌載舞邊唱邊跳,最后人人手里都抓起一大把糌粑粉,隨著一陣低沉拉長的“哐!。。。。。”的一聲結束,全場一起大喊“拉索!。。。。。。”眾人高聲頌神。“噗”的一聲所有的糌粑粉一齊被拋向天空,瞬間場子上白色的粉末彌漫,人人都蒙的一頭一臉的白。
德秀正跟著大家又笑又跳,一個全身上下沾滿了粉面容難辨的人快速靠近,而他無知無覺,所有的人都在笑著跳著,一樣的無知無覺。
除了阿布,他一向融不進藏戲那種歡樂的氛圍,每次都被妙妙拖著勉為其難而來,自然百無聊賴的四處東張西望。這時那人掏出了匕首,匕首被陽光反射的光在一片粉白中分外醒目,阿布的瞳孔一縮,拎起妙妙的衣領喝道:“前面那個拿匕首的。”
妙妙逛街,一只手都是偷偷按在腰間的飛鏢上不離左右,聞言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飛鏢比那人的匕首更快,轉瞬那人慘叫的一聲倒在地上,將一個正在跳舞的演員絆倒,那演員爬起來發現眼前的人喉間正正插著一把匕首,放聲尖叫起來。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嚇得四散逃開,只有德秀站在那里發怔,看著一個少年吊兒郎當的走過來拔起匕首在那人身上蹭了蹭血,朝他咧嘴一笑:“傻子,有人要殺你。”
他告訴別人他第一次認識妙妙與阿布是在遇上土匪的時候,其實是更早,那時他被人刺殺未遂。
她那時才十三歲,卻長得又瘦又高,跟自己差不多,自己也是這兩年才長的比她高了一個鼻梁(女孩子顯個,而且男孩子普遍發育的晚)。當時他根本沒發覺那是個小姑娘,她身上的羊皮袍子很舊,但是很干凈整齊,滿臉的精乖淘氣,讓他覺得眼前的少年像個街上隨處可以看見的潑皮無賴。
可是這個小潑皮卻救了自己的命,他想道謝,一個高大的冷面少年走過來將那個嬉皮笑臉的家伙一把拎走。他追趕了幾步,卻發現自己人矮腿短,壓根兒追不上。
至于刺殺事件,他已經麻木到懶得理會。這種事情自從他跟著阿媽回到了木坪土司的官寨,每年都會發生幾起。以前他為了阿媽還會小心翼翼避讓,現在阿媽已經去世了,需要他的人再也不存在,他對未來一下子沒有了信心,也懶得再在阿爸面前偽裝父慈子孝,他像一個干涸了的海子,扔進多重的石頭也濺不起浪花來。沒想到他已經流浪出了家門,幾個哥哥和他們母家的頭人們還是不肯放過他。
第二天,他懶洋洋的佇立在街道上,琢磨著去哪消磨一天。他考慮要不要離開康定,康定的喇嘛太多,多到塞街堵巷的地步,那油光發亮的深紅色的袈裟太過濃烈,讓他的眼睛很不舒服。他討厭喇嘛,阿媽是漢人,她說中原的出家人才是真和尚,喇嘛們那都是些假和尚,吃肉喝酒玩女人,根本不是誠心向佛。他有個叔叔是喇嘛,所以一家子包括奶奶都對阿媽很不友好。阿媽根本不理會這些,只是專心過著自己的日子。其實她除了對兒子上心,基本上連她的丈夫土司老爺也不搭理,更不要說土司太太他們的兒子。
幾個康巴貴族縱馬沖過來,當先騎在馬上的是一個扁頭青年,那腦袋在嬰兒時期沒睡好,扁得像塊磚,非常難看,所以他都用高高的狐皮帽子遮丑,不知道跟女人睡覺的時候脫不脫?那腦袋放在枕頭上只怕晃不動。他邊惡意的想,邊在心里嘆氣,又來了,這次他的大哥親自上場是想用馬踩死他?他雖然不在乎生死,但是對這種太不體面的死法非常排斥,所以靈活閃避到身后的小巷中去。幾匹馬狂奔而過,他聽見了大聲的咒罵。隨后那幾個人回轉圍了過來。
被砍死和被踩死哪個好?他還沒來得及細想,耳邊就響起了鞭子的呼嘯,他就地一滾,那鞭子正正的抽在他站立的地方,他硬從馬腿的縫隙中間滾出了巷子,幾匹馬驚的直立長嘶,他的大哥和手下咒罵著控制好馬匹,見他呆呆站著沒走,獰笑著抽出長刀,那刀有半個人高。
突然斜刺里沖出十幾匹馬,將他們正正隔開。
一個人彎下腰來:“傻子,還不走?”
嘶啞的嗓音,很耳熟的。他抬起眼皮,昨日那個少年笑嘻嘻地看著他,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像是納木錯海子里森林的倒影,泛著暗翠色的波紋。
他的大哥見一下子涌來許多人,看服飾是后藏人,當中幾個穿著華麗,非富即貴。他摸不清底細,知道沒法再下手,罵罵咧咧的走了。
他覺得這家伙跟昨日大不相同,打量了一番,才發覺她今天穿的一身嶄新的皮袍子,騎在一匹白馬上顯得英姿勃發,朝氣十足。他心想,這家伙跟自己差不多俊。見他看的發呆,那少年得意洋洋地問道:“我好看么?”(汗,可見兩人是臭味相投)
德秀大囧,覺得看著一個男孩子發呆真是那個,那個,他下意識的用漢話聲明:“我不是斷袖。”
沒想到那少年也用漢話好奇的反問:“斷袖是什么?”
他居然會說漢話,還帶了些云南口音,雖然聲音難聽些。自己阿媽也是云南人,德秀很高興,正想跟他解釋“斷袖”的來歷,旁邊橫過一只手,將那少年的韁繩挽住,昨日的那個冷面少年斜睨了他一眼,隨后拍拍兩人的馬揚長而去。
身后一眾人馬連忙“噗剌剌”地從他身前小跑著跟上,濺得他一身塵土。
遠處傳來那少年不滿的聲音:“我還沒問清楚什么是斷袖?”
“問我就行了。”那個面癱的家伙聲音倒是很醇厚。
“你知道?”
“當然。”
“到底是什么?”
“呃,就像我和你一樣?”阿布往后瞥了一眼。
“就像你喜歡我?”
“呃。。。。。。”阿布默。雖然是事實,但是,能不能不要說的這么理直氣壯?
“啊,原來那家伙喜歡男人!!!”自己與阿布是一男一女,他說不喜歡這樣,那么。。。。。。還不那么適應自己男裝身份的妙妙得出相反的結論,然后同情的回頭看了一眼。
“你離他遠點就對了。”阿布順勢誘導。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妙妙仍然是拯救者的身份,傳說中的土匪不見蹤影,本想漂白的德秀被阿布越描越黑,以至于妙妙可能現在仍然誤會著。
既然在康定呆不下去,他決定前往拉薩去找游學的喇嘛小叔叔,全家只有阿爸和小叔叔對他最好,雖然阿媽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別的喇嘛,但是這點不妨礙小叔叔對他很好,他是個寬和的人。這些日子心神不屬,他沒有聽取鍋莊阿佳的建議等候大商隊一起上路,只帶著兩個娃子翻過了折多山。
他不識路,被兩個心懷叵測的娃子帶著走大北線。一開始還順利,走到爐霍與甘孜交界的洛戈梁子的時候,正是傍晚,這里坡陡路彎,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荒涼無比。他已經習慣了野地游蕩的生活,正想叫娃子就地扎營,卻發現跟在后面的兩個隨從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不見了。只聽見一陣殺氣騰騰的歌聲,“天際亮起一顆星斗,外出搶劫正是好時候;渴望占領那個地方,再平平安安返回家鄉。”
他終于遇到了傳說中的強盜,德秀渾身僵硬,寒毛倒豎。
他自幼生長在漢地,后來才回到木坪土司官寨,但是阿媽已經將他培養成了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中原小秀才。其實他更覺得自己是個“四不像”,不像漢人也不像康巴人,漢人覺得他是蠻子,康巴人覺得他是漢人雜種。本以為在野外浪蕩已經夠苦夠恐怖,現在才發現,孤立無援,碰上“夾壩”才是最可怕的事。他后悔沒有聽鍋莊阿佳的勸告,“這一帶是沒有官員的村莊呵,百姓不受律法的約束。”
一行剽悍的人馬越過山梁,卷起一陣塵土,沖到近前將他團團圍住。那個五官如刀削,長得像巖石一樣的首領像打探獵物一樣將他上下掃了一遍,最后得出結論:“就是這家伙。”
聽見這句話加上兩個娃子失蹤,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心反而定下來,他指指包裹有些中氣不足的問:“要錢在這里,要命就一條。”
對方反而一愣,首領的眼神有些贊賞,但是他惋惜的笑了笑:“小子,可惜我已經收了錢。”
他認命的閉上了眼睛:“那你的刀快不快?”
“很快的,你放心,不怎么痛。”首領緩聲安慰道,隨后是刀出鞘的聲音。
他正緊張的等著品嘗砍脖子的滋味。一個嘶啞的聲音遠遠傳來:“我也收了錢怎么辦?”
又是他!德秀又驚又喜的張開眼睛。只見遠處的山梁上有兩個騎著馬張弓搭箭的剪影。
那個少年神氣完足的命令:“夾著尾巴滾蛋,否則我射你的眼珠子。”
麻雀也敢找老鷹的麻煩,強盜們紛紛呼喝叫罵。
一只羽箭隨著罵聲呼嘯而至,嗓門最大的一個捂著臉嚎叫起來,眾強盜的叫嚷聲戛然而止,羽箭正中那人的眼珠。
首領發現一開始就讓人搶了先機,那兩個人搭在弓上的箭竟各有三支,而自己不過十個人。這么遠的距離,自己怎么也沒有勝算,他見那兩人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只有先收起刀示弱:“你們想怎樣?”
“我剛才說過了。”那少年不耐煩重復。
“你是誰?”首領咽不下這口惡氣問道。
“麗江秦十娘。”
聽名字居然是個漢人娘們,土匪們相顧駭然。他們是附近牧民又不是專業土匪,做“夾壩”不過是臨時營生,為了這一單可有可無的生意賠上自家的性命他們可不干,最后悻悻然收兵回家。
德秀被那個名字驚住了,指著越走越近的妙妙:“你,你,你是女人?”
“我很像男人嗎?”
“好吧,那么多男人也認不出花木蘭。不對,應該說你更像是聶隱娘和薛紅線。”像是古書上說的女俠,而他么,正是那個等待女俠救援的呆書生,那之后呢?德秀突然有些竊喜。
“她們是誰?”可惜女俠孤陋寡聞,她知道花木蘭的,畢竟鄉野的草臺班子河說書人只講過這個。
德秀帶著希翼的問道:“你一直跟著我?”主語是單數,他自動把阿布屏蔽掉了。
妙妙歪歪頭:“我們送朋友順便帶一批貨去拉薩,剛好跟你同路,看見你失魂落魄的,覺得奇怪就先跟上來了。”
德秀一開始很失望,聽到后一句又提起精神來。他在土司官寨養成的那種老鼠似的警惕小心隨著阿媽的去世揮發掉了,幼年時候大大咧咧的性子又開始冒頭。他的注意力全在這個雌雄莫辯的少女身上,以至于嚴重忽略了旁邊那塊巨大的陰影。后來他一直覺得不可思議,那么大個的一個人自己為什么沒把他擺在眼眶里。有一次他看見日月同升,才恍然明白,太陽身邊的月亮永遠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阿布么?恰好是個心眼比針鼻大不了多少的家伙。這只跳蚤似的武大郎居然肖想他的小青梅,既然這樣,索性讓他把債欠到下輩子做牛做馬都還不完的地步好啦(對于注重轉生的藏人來說,這句話形同惡咒)。
盲流加憤青的德秀小筒子完全沒有理會阿布的陰損心態,女俠+書生的美妙組合以及可以無限YY的后繼章節已經讓他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或者可以換成狐貍精(女伎或者美貌村姑,丑的不要)+書生,古代的酸文人就那么點子出息,盡管德秀的啟蒙恩師是他老娘,可是他的老娘也是酸的掉牙的女孔乙己一枚,所以這點讓他想象中的艷遇無法免俗。少年人第一次情竇初開就像滿樹待放的花蕾忽然遇上花信春風,粉紅粉白一下子嗶嗶啵啵的盛開,將他的腦子和眼球塞得滿滿的(這點俺很懷疑,不大像要開的樣子,倒像餓了幾天突然看見了一個米團子),他開始全神貫注的粘上了妙妙,這點纏功是自小練就對付老娘用的,屢試不爽。以至于根本忘記了這等撬人墻角的危險性不亞于在巨龍的肚皮下挖財寶,特別挖的還是那頭惡龍的心頭好。
這天他們是倒走回到了朵巴的營地,營地就在他遭劫的地方幾里開外,那種他曾經在康定郊外見過的帳篷城堡。最美妙的是,帳篷已經搭好,里面有一個藏戲團,正等著妙妙回來開演。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還能點戲,這樣的優待每日都在,德秀樂開了花。前往拉薩的漫漫長途忽然變得跟這座白色的圓形帳篷城一樣的美妙。
龐大的“朵巴”商隊就比德秀孤身上路威風多了,他們每天日出開拔,日落扎營,一路無論行走還是扎營,都井然有序,有板有眼。到了一個宿營地,首領恩索要根據山勢、水源、草場等等地理環境條件,首先選擇好自己搭帳篷的地方,扎下中央大帳,作為整個營地的中心。“直本”(騾夫頭領)騎著騾子,圍繞中央大帳跑上一圈,用“通塔”(拴騾馬的長繩)劃出每個商人的宿營地和拴騾馬的地盤。營盤一劃定,騾夫們就動作麻利地卸下馱子,并將馱子堆碼成可供防御的營壘;商人和他的助手就熟練地搭帳篷;伙夫們則馬上抱來三塊石頭,生上火架上鍋,煮起茶來。于是,商人和商人之間,騾夫與騾夫之間,伙夫與伙夫之間,每天都形成一場習慣性的競賽,氣氛既歡快又緊張。最先完成工作的人就發出勝利的呼叫:“帳篷搭起嘍!”“馱子卸完嘍!”“茶水開鍋嘍!”,有時還敲起銅瓢助興,表示自己是整個商隊的優勝者。這樣每天每日進行競賽,無形當中加快了宿營和拔營的速度,因為路途上最耽擱時間的無非是上馱下馱,打茶宿營。其它時間都是在荒野里走啊走。
這樣的好日子隨著拉薩的到達而結束,德秀被小叔叔加木措接走,按加木措的安排,他將在拉薩學習藏文。
“你明年來拉薩么?”德秀戀戀不舍。
“傻子,我們是馬幫,明年肯定來的。”妙妙睜大眼睛,睫毛一扇一扇的像兩把小刷子扇得德秀的心里直癢癢
第二年,她的馬幫遲遲不來,德秀伸長脖子在拉薩的渡口等了很久。眼見牛皮船一次一次的往返,一個一個的馬幫接踵而至,將拉薩的大街小巷擠得滿滿當當。他憋了一個冬天的話想說,比如貴族云集的拉薩人把康巴人看作是粗野無知的人,因為他不能繼承土司的位子和財產,阿爸希望叔叔給他找一個出路,每次小叔叔加木措帶他進入當地的貴族圈子,他總能聽到那些竊竊私語,甚至有一個貴女當著他的面說“康巴人的耳朵都長在驢子頭上”。那些小酒館里的女人勾引他的時候,總是擺出一副拉薩人高高在上的派頭來,然而眼角的余光卻覬覦著他不太飽滿的錢袋子。在離家千里的地方,他再一次受到排斥。更糟糕的是,他的大哥也來了拉薩。
對于他每日等在碼頭的執念,小叔叔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對他宣揚佛理,他嗤之以鼻,動之以情,他置若罔聞。
這一天,他繼續像一座望夫石一樣等候,不知何時,暮色已經四臨,原本清朗的天空越來越昏暗。最后一支馬幫過了河,押后的那兩個人讓他欣喜若狂,那種心情就像堵塞了半年的毛孔突然被一股春風吹過,狂放地張開了。(像不像便秘緩解的感覺,本想寫的更猥瑣一些,發現猥瑣也需要藝術文采,默,對那些猥瑣的讓人痛快淋漓的寫手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