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只鳥雀在滿樹杏花間上下嬉鬧著,婉轉地呼喚著彼此,梳理著自己在陽光下流光的一身藍紫羽毛。見著有人來,便迅敏地飛走了。
雕花琢玉的欄桿和枝椏間露出個樣貌姣好的二八少女來,頭上卻已挽了鬢作婦人打扮,鑲金裹玉的首飾更映地傾國傾城。
她抬首望著那飛躍了宮墻的鳥,對著一樹粉白喃喃自語:
“這深宮雍容華貴的外皮,不過是掩著鳥籠的飾物罷了,我整日困在此處和那傀儡假做什么帝后情深,倒連那能飛出宮去的雀兒都不如了。那這后位……”我林澤若也就沒有坐下去的意義了。
被選入宮中實屬意外,也算意料之中,約摸是林家人小言輕,可一手掌控。攝政王生性多疑,林家終究沒逃過“通敵叛國”之罪,被滿門抄斬。
鳥雀又落在院中了。
使女戲蓮從遠處趕來,“喲,我的大小姐,您可叫奴婢一頓好找。可莫要再拋了奴婢只身出來了,您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奴婢就是有十個頭都不夠砍的啊!”
“戲蓮,那是什么鳥?”
小丫頭順著她的指尖瞧過去,看見了那群美的不可方物的鳥。
“哦,那是靛鵲。民間里百姓有叫羅敷鳥的,這名字是隨它的羽毛起的,說它像美女羅敷一樣漂亮。可這鳥不僅是漂亮,它還最愛自由,若是被人抓起來啊,寧可餓死也不茍活,還有些生生撞籠而亡呢。”
那這鳥的品節倒高潔的很,林澤若目光低垂,我竟不如它了。
“日后莫要在人前稱我小姐了,省得落人口舌。回吧,不然那群嬤嬤們又要鬧起來了。”
戲蓮連忙應和,跟上自家主子。這丫頭是入宮前從小在身邊養大的,同林澤若親的很,每次護著她同那些刁蠻的婆子爭論,留不下好名聲。林澤若有些心疼,戲蓮癟癟嘴道:“那又有什么,只要小姐知道我是什么人便好。”
遠遠穿過假山間站著的廊下真是幾個婆子,絮絮叨叨說些什么,連比帶畫的,林澤若知得她們又覺著自己早起打拳舞劍不雅,當不得什么“皇室兒媳”。
林澤若帶著戲蓮上前,柔柔地笑:“諸位嬤嬤又談些什么呀,講來本宮聽聽,圖個樂子。”
婆子們頓時沒了聲響,靜了片刻。年長的管事沖她俯俯身,“娘娘,皇上添了貴妃娘娘入宮,我等就不侍奉您了,您且自己好生過吧,當心從高處掉下來啊。”
陰陽怪氣,林澤若不想多理會,這群麻煩終于要走了。不過今兒在御花園,倒是見了面生的宮女和太監抬著些物什,想來就是皇上賞這“貴妃娘娘”的。
她拈著杏花,掀開了茶杯蓋,將花瓣一片片,拋到茶水上。粉色的圓片在棕色茶水上一圈圈悠悠地打轉。
“娘娘……娘娘!”戲蓮火急火燎地沖進來,珠簾嘩嘩響過又靜下來。“娘娘,那新人怕是得了寵,跋扈地很。東邊兒那處院也給她重修了,用的比咱都好……娘娘!您怎么一點兒都不急!”
林澤若吹開杯沿的花瓣,抿了一口茶,“我急什么,我又不打算和她爭寵,更何況皇帝也沒來過我這,不來才好呢。”她定定地望著欲黑的天。
“可是……”“戲蓮,”她突然打斷了她,“你想過離開嗎?”
“離開?離開您?怎么可能?”“不,我是說離開皇宮,脫離這個鬼地方,去游歷四方,想到哪到哪,不再受任何束縛。”
“娘娘……”戲蓮有點呆住了,“想啊,怎么不想,在這里天天被欺負,我替小姐心里難受。可,我們怎么走啊……”
林澤若也不清楚,但她想,總會有法子的。
檐下輕聲低語的滴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由遠及近炸開的雷聲和席卷天地的雨幕。杏枝在雨中微微顫著。
林澤若早睡下了。她夢見了林府還在的日子里,一手牽爹一手牽娘,鬧著要去陽湖吃魚。雙親一臉寵溺,她笑得那樣肆意。林澤若笑著笑著就醒了,一臉淚痕,繡著錦魚的枕帕整個濕透了。窗外雨早停了。
她側著臉,窗外杏花已是落去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