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午時,道長獨一人扣響一間屋子。
門開,女子依門望去,見道長,似乎有些眼熟。
道長不語,半響,抬起手。
女子見道長手中那塊稍有赤紅色的玉石,已恍然明了。
道長未開口,女子已搶先言道:“八年前,我已說過,今后不必再見,無論何事,請回。”
言必,將門合上,道長閉于戶外。
早已料到,她會如此疏遠,但不想,竟一句話也不想聽我說。
天已降雪,道長看著灰蒙的天,輕聲嘆氣。
第二日。
聞門響,女子開門,卻見戶外官兵幾許,為首的道長居高臨下垂目,神色甚為清冷。
差役見開門者為窈窕淑女,疑惑問道長,其人真為那害人的霧箏?
道長啟齒:“霧箏,人形妖獸,習性與人無異,每月初五,必將身中霧毒排于他人,遇炎黃則顯形,背長黑翼。”
女子睜大雙目,不可置信的看著道長。
心中緋腹道:昨日將你拒之門外,今日竟這般污蔑,真是小人!
女子抬頭望去,問及證據,只見道長拿出一壺酒,向她潑來。
只一剎,在炎黃酒觸及女子身時,女子背部長出黑翼,飛向天際。
道長目光甚冷,嘴角卻扯出一絲淡淡的笑,說出二字:
“證據。”
女子氣急敗壞,言她害人的證據。
道長卻言,目前只發現她一只霧箏,嫌疑最大,該捕。
女子沉默于原處,靜靜的看著道長,忽然落地,任由差役給她扣上施了法的鐐銬。
女子被押于地牢,那間牢房,有床有桌有椅,實不像平常的牢房。
末了,道長臨走時,給牢房施上法,這間牢房被一層金光罩著,道長告誡女子休要嘗試逃走,只會徒勞。
女子見道長的身影消失后,問及一旁的牢官,這才知,這牢房以前是給一位被陷害入獄的姑娘住的,這細心添上的床和桌椅,是那時道長抓妖入獄時吩咐的。
姑娘嗎……女子苦笑,這次會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吧。
在這地牢中關著,除了每日來送餐的牢官,就只見著道長了。每日都來查看她是否逃走的道長還是同以前一樣,孤傲。可因為他是柏斂方丈的關門弟子,何人都對他畢恭畢敬。
女子在這牢房中過得實在無趣,這日竟有了出去的由頭,可這由頭卻令她惱怒。
道長領著牢兵來到地牢,看著女子,眼中卻充滿了嘲諷。
昨日又有一人遇害,是中了霧毒,且昨日是初五。
“上次因為找你花了些時間,尸體腐化不能與你驗形,這次,就讓真相大白吧。”
女子無奈的看著道長,心中滿是嘆息:“我不是一直被你關在地牢嗎?而且這牢房還被你施了法,我怎么去害人啊?”
誰知道長一伸手,將手伸進了牢房。
女子不明所以的看著道長,道長言:“屏障消失了,你想出牢房,易如反掌。”
女子怔怔的看著,啞口無言,片刻之后大喊道:“我若是出了牢房,我便可以逃之夭夭了!我還回來做什么!”
道長不明晦暗的看著女子:“是啊,你目的何在?”
“分明是有人陷害我!”
道長不為所動,牢兵上前將女子押出地牢,上了馬車。
馬車在一處大宅前停下,道長領著女子到一處蓋著白布的尸體前。
中霧毒之人的手,只要與下毒的霧箏之血觸碰,便會呈現赤紅色。
一旁的家屬情緒激動,拿著匕首就要往女子身上刺,道長擋在女子身前,轉身牽起女子的手,將一根銀針輕輕刺下去。
鮮紅的血滴在尸體上,變了色。
女子看著這一幕,心中滿是驚異。
手,變成了赤橙色!
女子跟著道長走在街邊上,問他不關自己了嗎。
道長淡默的說道,就是因為手變了色,但又并非是赤紅色,這下疑難重重,更要關她,所以上街買好她所必需的物品,以備長關。
“還帶我上街買物,你對每一個犯人都如此嗎?”
面對女子話,道長無聲,只是往前走著。
有一姑娘挎著花籃叫了道長一聲,道長回頭,罕見的笑了,與小姑娘交談。
女子見這小姑娘約莫十四歲的模樣,心中暗罵道:禽獸。卻在看見道長的笑時,心里沒由來的一痛。
三人走著,道長與小姑娘并肩,女子獨一人走在后頭。望著二人的背影,女子心中的失落越來越大,忽然轉身。
道長回頭,見女子似要離開,與小姑娘告別,將袖中之物拿出,跟上女子。
面前突然出現一串精致的佛珠,女子怔在原地。
道長走到女子跟前,依舊那副清高的樣子。
“欠你的,我施了法,不會傷到你。”
女子接過佛珠,道長轉身,說:“趕緊買完回去,還有,你不算犯人。”
這是回答她之前的話吧。
女子看著道長的背影,猶豫著將佛珠帶上。
“再試一次,最后一次。”
女子自言自語道。
回到地牢中,有了佛珠的陪伴,日子也過得飛快,而道長也每日會來,女子也習慣如此。
這一日,道長來時,卻見女子倒地不起,道長上前打開牢門,見女子臉色慘白。道長心中一緊,將女子送往醫館。
女子漸漸蘇醒,休養片刻后,看見了那日的小姑娘,她應是在醫館中打雜的。
女子對道長說:“你對她,有些特別。”
道長沉默許久,直視女子的雙眸。
“她是孤兒。”道長說,“她從小,一個人活到現在。”
女子抿了抿嘴:“她很堅強。”
“但她忽視了可以依靠的人,那人一直在她身后保護她。”
女子順著道長的目光看去——小姑娘正站在梯子上夠藥品,少年郎站在梯子下扶著,不時囑咐“小心些”
來往的病患對少年郎議論紛紛,但他皆熟視無睹。
小孩子的喜歡真美好,單純,無懼他人的目光。
女子想到,露出苦澀的笑容,她不可以。
回到地牢中,卻見一眾官兵圍著縣官,在狹小的地牢中盡顯擁擠。
縣官目視女子,道今日又有人遇害了,還是被下了霧毒。
女子滿聲的怒氣,說:“今日我一直與道長在一起,哪有時間犯案!”
道長應聲,是。
縣官瞪著女子,道:“本官不論你是否害人,如今只抓著你一只霧箏,連著三人死于霧毒,我只能將這罪名安于你頭上!不然,我這縣官可做不了了!來人,把這妖女押進地牢,明日問斬!”
牢官將女子推入地牢,女子剛想出招,卻發現渾身使不出一點法力。
是了,這牢房道長施過法。
女子向道長望去,卻看見他已和官兵們離去。
呵,女子自嘲道,這次要把命都搭上了。
月黑風高夜,女子坐于床上未眠。聽見聲響,道長走進地牢。女子默視,將身轉了過去。
“今日,你知是初五,故意引我與你同在一塊,好為你開脫是吧。”
“是。那是我想證明,我根本沒有害人!”
半響,道長說道:“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必須跟著我,你知道,你修為不比我高。”
女子跟隨道長來到一處山上的小別院中。道長依舊施了法,女子走不出這處小院,還聲稱是為了防止女子害人,將她與自己同住于此。
“你還是不相信我。”女子黯然,心底卻生疼,“我如今被逼得只得藏身于此,還不是因為你!當初沒有任何證據,你卻率兵逼我現原形,就因為我當年的不辭而別,你就這么恨我!”
道長看著眼眶中蓄滿淚水的女子,一咬牙:“隨你想。”
說完,轉身走進小院的其中一間屋子。天色漸暗,女子走進另一間小屋。
第二日,道長似沒事人,在院中生活。
每日,道長做好三餐,便放于庭中的桌上,先行離開,待女子出房用過餐后再食用。
一日過一日。
這日,天忽暗,道長在屋內,忽地做起兒時的夢。
夢里,小小的女娃和小小的他正在放風箏,他看似不喜不厭,實則心中開心極了。
他問女娃,都這么久了,她雙親何時來尋她。
女娃面色微冷:“他們被人追殺,已亡。”
他沉默了一會兒,對女娃說會一直保護她。
女娃藏身于山下破廟,他每日練完功必下山與女娃相伴。這日,他欣喜的來找女娃,拿出一串佛珠送給她。
女娃滿心喜歡,接過后卻被佛珠所傷,這時他知,女娃為妖。
可他不在乎,他只知,女娃是除了師父之外,唯一陪伴他,唯一對他好的。
他上了山,找到師父尋來草藥為女娃療傷,并答應她日后一定送她一串不會傷到她的佛珠。
可那日后,女娃離開了,如此突然,不知緣由。
那日他去破廟,不見女娃的身影,只見地上用石塊劃出那稚嫩卻帶著決意的歪曲字樣:
“玉石以答療傷,今后不必再見。”
一旁放著一塊略有赤紅色的玉石,女娃說過,這是她娘親給她的。
一聲雷響,將道長驚醒。
道長起身坐在床沿邊,望著窗外的大雨和電閃雷鳴,徹夜未眠。
次日,女子午后將洗凈的衣物收回屋內,見及道長的衣衫,決定好心的幫忙收一下。
女子將道長的衣衫收好,送進他的屋子。
屋子里沒人。
女子在轉身將要出屋時,忽地嗅到一絲氣味。
這東西她再熟悉不過,女子疑惑:道長怎會有此物?
想著今日等他回來時再問,卻不想,沒等到道長的歸來。
青丘山上,柏斂方丈與道長正下著棋。
不動聲色間,方丈問:“與當年那女娃,住著可有八九日了?”
“我不想滿您,您知這個,其它的也都了解了吧。”
道長執棋,垂目。
“其它?”方丈放下手中的棋子,言語間染上幾許怒意。
“你是指你用我教你防身的法術去使在你那小別院上,只為保護那女娃,還是指你背棄正道,利用千方百計煉出的霧毒謀害三名百姓,只為有個‘正當‘的理由保護那女娃!”
道長不懼,迎上方丈的目光。
“正道?何為正道?正道就是因為他們有權有勢,所以做了任何傷天害理、欺男霸女之事,我們都不能替天行道,就因為他們一句話掌握了許多人的生死嗎?”
“我沒做錯。若門規要罰,我甘愿。”
方丈見道長死灰般的臉,說:“那女娃不知道。”
“她不知道你因她天劫將至,想要護她而籌劃了如此之多的事,甚至不知道你為了她背信棄義,罔顧門規而將廢除一身修為,一輩子不入世俗。”
“她不知你的心意!”
“霧箏的一生會有一次天劫,既我測出了大概時間,我護她不受傷害,就夠了。”
“天劫將于今夜丑時降臨,你用法術下的金罩很堅固,不會傷到她了,待我廢除你的修為后,你便往鳳丘山去,歸隱山林,永不得踏入世俗。”
方丈望著道長離去而不帶一絲悔意的身影,搖了搖頭。
“你謀害那三人,究竟是因為他們為欺壓百姓,胡作非為的惡人,還是因為他們為當年追殺霧箏一族的領頭人。”
風煙俱凈,女子打開房門出來,卻見別院中因昨日突來的暴風雨而狼藉的一片,以及別院中站著的一位老者。
柏斂方丈,女子認得,八年前,他曾來找過她。
他說:“你為妖,我徒兒為習道者,人妖殊途,你若不想因‘妖‘的身份害了他,請離開。”
女子還未回過神,方丈已向她出手,速度之快而瞬息間。
女子躍起,在方丈施出一掌時承接而上。二人施加法力,在女子快抵不住時,方丈收了手。
“你能抵我六成功力,說明你的修為并不低。”
女子莫名其妙的等著方丈的下文。
“可你卻沒有以此對抗我徒兒,反而詳裝低修為,假裝逃不了。他有次帶你上街,明明是多好的機會啊,你可以逃走,逃不了一世你可以逃一時,起碼當年你離開后,他花了將近八年的時間才找到你,更不說以你現在的修為,想要藏身何其容易?你卻沒有。”
“再者,以你現在的修為,本就不需要將霧毒排于凡人身上,可自行排出了,你為何陪他演這鬧劇?”
“霧箏,是可以預感到自己天劫的大致時間的吧,你知道天劫將至,所以不做掙扎,想要留在他身邊,以補當年的遺憾。你為何不告訴他?”
女子聽著方丈一語一語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默不開口。在方丈說出那日與道長所談的一切后,女子愣于原地,才知他們錯過了許多年。
“他在風丘山頂的小屋里住著,永不得踏入世俗。”
女子踏出門檻,對方丈說:“那天我離開破廟后,其實中途后悔了,又回去了,我看見那群追殺我族的人找到了破廟,于是我終于離開那。”
“方丈,若那日你沒有來找我說那番話,我就不會離開,那我便會死在他們手下的。”
方丈靜靜聽著,沒有開口。
女子笑道:“多謝方丈,為兩事。”
……
“爹,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那名女子找到風丘山,在道長面前哭得稀里嘩啦,道長心疼了,他們兩個人終于肯好好把話都說開了,過著幸福的生活,還生了一個精靈古怪的小丫頭,小丫頭剛剛還在問‘然后呢然后呢‘。”
女子與道長對視間,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