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干線

　　略顯擁擠的一等艙。

　　春日悠和山內櫻良并排而坐。

　　旅行箱被放置在頭頂的鐵質圍欄。

　　平桌上擺放著好幾本角川雜志的連載期刊。學院附近的報社亭只售賣最新一冊，要是想完整拜讀春日悠連載的《共病文庫》，必須得向有收集愛好的讀者借閱。

　　幸運的是。

　　好友瀧本龔子是忠實的角川讀者。

　　每期都會購買。

　　為了早點讀到大結局。

　　山內櫻良還用便簽制定了一個簡單的閱讀計劃。

　　新干線上的一小時也被列入其中。

　　“患有胰臟疾病的……少女？”

　　山內櫻良如觸電般地一怔。

　　她仔仔細細地看完了第一章。

　　和大多數一帆風順的青春戀愛小說有所不同。身為主角的少女沒有豪橫出生，沒有讓人羨慕的優秀成績。

　　甚至沒有姓名。

　　通篇都是用第三人稱進行指代。

　　她只是一位普通高中生。

　　相貌一般。

　　成績中下。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主角性格開朗人緣不錯。

　　本以為普通的少女會度過普通的一生，但上天總喜歡對平凡人開玩笑，一份來自醫院的確診書成了小說的劇情拐點。

　　面對無法治愈的胰臟疾病。

　　總會開心微笑的少女第一次不知所措地流淚。

　　“結局一定是徹徹底底的悲劇吧？”山內櫻良輕聲喃喃。

　　或許是作者在開頭就奠定了故事的悲情基調，看完第一章的她遲遲不敢翻看第二幕，那薄薄書頁重達千斤。

　　從題材進行分析。

　　校園戀愛故事不會摻雜進奇幻因素。

　　患有胰臟疾病的女主角已然被宣告了遲來的死亡。

　　“并不完全是悲劇。”春日悠搖頭。

　　猶豫了下。

　　他用委婉的措辭解釋。

　　“故事的最后她只是睡著了。”

　　大家總會相信那渺茫到微弱的希望。

　　只要作者沒有用寫實的筆墨將死亡真實描述，總有人愿意相信，相信確診不治之癥的女主角還能和偶遇的少年幸福美滿。

　　“只是睡著了。”

　　山內櫻良愣愣地點頭。

　　作者都親口發話了。

　　她這位讀者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不繼續看了嗎？”

　　春日悠指了指桌上的雜志。

　　《共病文庫》是部短篇小說。

　　字數不算多。

　　從頭到尾完整看完并不會花費太多時間。

　　“以后有時間……再看吧。”山內櫻良輕聲囁嚅。都說情緒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人心情的好壞，尤其是似曾相識的過往再次上演。

　　她已經竭力不去回憶小說章節。

　　但破碎離散的畫面總是不自主地浮現。

　　母父的沉默。

　　醫生的搖頭嘆息。

　　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的無力。

　　彌漫在鼻尖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擺放在窗臺的水仙花和時不時的鳥鳴聲。

　　還有那份寫有‘復診無誤’四個大字的確診書。

　　她本以為現在的自己能笑著接受這份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喜’，以為能按照計劃一步步完成臨死心愿，最后毫無留戀地離開人世。

　　當書頁被翻開。

　　那位沒有名字的少女被命運審判。

　　山內櫻良才知道……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堅強。

　　深吸口氣。

　　山內櫻良開始轉移話題。

　　“博多駅可是遠近聞名的‘拉面縣’。”

　　“那里有很多好吃又有特色的大碗拉面。”

　　“如果可以的話。”

　　“我真想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把所有口味的面條都吃個遍。”

　　“煙花大會要穿著浴衣看才有意義。”

　　“浴衣租借處肯定會人滿為患。”

　　“我們得提前去。”

　　春日悠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知道真相。

　　知道山內櫻良就是《共病文庫》的現實主角。

　　知道少女的絮絮叨叨是為了掩蓋內心對于死亡的莫名恐懼。

　　唯一不知道的是。

　　該如何安慰。

　　“櫻良學姐還記得之前的烤肉店嗎？”春日悠忽然說。

　　“烤肉店？”

　　山內櫻良一愣。

　　“臨走時櫻良學姐還在感慨。”春日悠接著說：“說自己從來沒有戀愛經歷，甚至想象和我戀愛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那個啊。”

　　山內櫻良笑了笑。

　　少女少男對視而坐。

　　就連烤肉大媽都在一旁加油打氣。

　　在曖昧氣氛的烘托下。

　　沒經過大腦的胡話脫口而出。

　　明明才認識沒多久。

　　竟然敢臆想兩人婚后的美好生活？

　　也就是春日悠同學性格溫柔不和你計較。換做是別的男生……早就一杯果汁潑在臉上，然后頭也不回地氣憤離場。

　　聽著被春日悠重提的舊事。

　　山內櫻良尷尬地臉色一紅。

　　“我想了想。”

　　春日悠呼了口氣。

　　“櫻良學姐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試一試。”

　　絕望的黑暗被雷鳴閃電轟然擊碎，溫暖的光和熱順勢照了進來。

　　山內櫻良呆滯了。

　　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和春日悠戀愛這種事情她不是沒有幻想過。但那僅僅是幻想，臨死前的心愿清單上都是克制的‘和春日悠成為朋友’。

　　朋友的身份已經很滿足了。

　　至于更進一步。

　　她沒有勇氣去想象。

　　“試一試……指什么？”

　　山內櫻良咬咬嘴唇。

　　她希望這是朋友間的玩笑話。

　　這樣的話。

　　她可以用大笑掩蓋自己內心的竊喜。

　　但又抱有那么一絲希望。

　　希望春日悠所說的‘試一試’和她理解的‘試一試’一模一樣。

　　“指嘗試成為情侶。”春日悠解釋。

　　猶豫了下。

　　山內櫻良用更為通俗易懂的形容進行提問。“‘嘗試成為情侶’可以理解為正品之外的……試用裝？”

　　擔心春日悠無法理解。

　　山內櫻良還用熟悉的商品舉例。

　　“好比便利店里免費品嘗的小碗杯面。”

　　“除了分量外。”

　　“口味什么的都和正品一樣。”

　　這個形象易懂的比喻讓春日悠笑出了聲。

　　也讓彌漫的尷尬氣氛消弭于無形。

　　他點了點頭。

　　“那么櫻良學姐有興趣品嘗我這份杯面試用裝嗎？”

　　告白話語充滿了俏皮的可愛感。

　　身為被告白對象的山內櫻良先是傻傻地愣了愣，然后開始行使起自己的女友特權……不對，是‘試用女友’的特權。

　　“都說試用裝和正品一樣。”

　　“牽手應該是……可以的吧？”

　　少女眨巴眼睛。

　　話語中充滿了試探。

　　在山內櫻良充滿期待的目光中。

　　春日悠主動把手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