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凰不是京城本地人，父母皆為工人階層，幾乎沒有門子，能突然被京城電影廠的導演選中，她感覺像做夢，填寫審批表，態度格外認真。

　　歐凰坐在對面填表，鐘躍升拿起紅藍鉛筆繼續埋頭工作，要說爭分奪秒真不夸張。

　　為了《紅高粱》批下來，鐘躍升費了一番功夫。

　　別看一個京城電影廠，水深了去了。

　　你可以有才，能寫出拿給誰看誰說好好好的電影劇本，但要是廠子不支持你拍，也是自嗨。

　　在電影廠，你除了有才，還要遇到貴人相助。

　　鐘躍升要感謝第四代導演吳明先。

　　首先通過吳明先向廠長張殿辰多次申請，可以說磨破嘴跑斷腿，經過若干次的論證后，張廠長才勉強同意，畢竟劇本設定的一些環節對這個時代的思想有一定挑戰性。

　　張殿辰當著鐘躍升的面跟吳明先說過這樣的話，看在吳老廠長的面子和你的面子上，我冒一回險，你們要知道廠子里有多少狼心狗肺等著看我笑話嗎？

　　話糙理不糙，一個電影廠就是當時社會的縮影，要是吳明先沒有故事片《千山萬水》和戰爭諜戰片《隱秘》給電影廠創過收，張殿辰真的不會鳥他，至于吳天明的爹是老廠長，那就是張殿辰嘴上一說，退休的人，誰還會拿他當根蔥。

　　張廠長說的非常明白，如果這部電影拍出來后能夠讓他達到六分滿意，鐘躍升以后就可以繼續干導演，否則就滾回攝影組扛攝像機，明年下放到縣里為電影廠完成一個下鄉任務指標，在攝影錄制方面，鐘躍升的確是把好手，他是拍《千山萬水》的主攝影師，但打死他也不愿意被下放到縣里掃電影院，聽過來人編輯室的宋疆說，無聊到想自殺，宋疆可是北大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

　　吳明先很夠意思，出了廠長辦公室，張嘴大聲罵張殿辰，勁兒勁兒的，什么玩意兒，同時鼓勵鐘躍升，一定要把片子拍得好到讓全國人民沸騰，到時候讓老張主動請你喝好酒，主動給你分房子，主動給你介紹對象，每次開會敲著桌子喊“你們都去跟鐘躍升導演學學”來教訓年輕人…鐘躍升向吳明先打了包票，要是拍不好，他不用廠長說，自己個就把自己個發配到偏遠縣，搞的吳明先只好說，可沒人逼你，別弄得跟奔赴前線生離死別似的，這些年廠子出的爛片一列火車也裝不完，不差你這一個。

　　鐘躍升穿越后，職業規劃就是要干好一樣————當大導演。

　　家在冀省保定，爺爺那輩混的還行，爺爺在被譽為“北方黃埔”的保定軍校當過校長，到了父母這輩，時過境遷，復旦畢業的父親母親，拜“時代所賜”，現如今一個在中學當臨聘教師，一個在棉紡廠做清潔工，雙雙淪為普通大眾。

　　鐘躍升立志要闖出名堂，這個時代的男人做夢都想著光宗耀祖，鐘躍升也不例外。

　　這部片子成功與否，不止是一部電影的成與敗，將會決定很多人的命運和人生走向。

　　可以說是與榮俱榮。

　　鐘躍升即使有先知遠見加持，也必須要努力工作。

　　天上有餡餅往下掉，你也得伸手接一下才行。

　　拍電影像蓋大樓，環節繁復，只有想得周到才能順利竣工收獲成果。

　　“鐘導演，填好了，我沒有帶一寸照片，現在回學校去取。”

　　鐘躍升工作非常投入，聽到歐凰說話，他把手頭上兩個字寫完，抬頭看對面，這才發現歐凰已經站在他身邊，他卻渾然不覺。

　　歐凰雙手捏著審批表向前遞著，眨巴著一雙杏仁眼，略微有點羞澀。

　　長腿，瓜子臉，白凈，眉目清秀…

　　歐凰具備美女的幾大典型特征。

　　特別是略帶憂郁的眼神非常迷人，微笑時不是甜甜的那種，而是內斂含蓄，這種女孩子搬上銀幕后，對觀眾自帶殺傷力，用好的故事托起來，爆紅無疑。

　　接過表格，鐘躍升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身高一米六九，體重四十八公斤，籍貫沈.陽，在濟.南長大，小學二年級開始學習舞蹈，參加過市里的慶祝活動和比賽，多次獲獎，拿過一等獎，小學和中學擔任過學校合唱團領唱。

　　文化課方面沒的說。

　　83年通過高考考入北影本科表演系，分數的含金量錯不了，大學生招生人數在那擺著，少而精。

　　鐘躍升看完點點頭，在導演審批欄里寫上“該演員審核通過”，拿出手章送到嘴前哈了哈，在簽字處蓋好，舉起表格指著右上角貼照片的位置，“回去把照片貼好，拿著這個審批表去廠辦蓋章?！笔持赋轮噶酥?。

　　鐘躍升所在的導演室在主樓三樓，制片廠辦公室在二樓。

　　說完，鐘躍升馬上改了主意。

　　電影廠公章在廠辦主任錢春鏑手里，錢春鏑是制片廠出了名的大色胚，每年都會有來廠實習的女大學生落入他的狼爪，曾經鬧出把某女大學生肚子搞大被學校勒令退學的桃色風波，他爹位高關系硬，居然沒被處分。

　　鐘躍升費勁選好的女主角，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不是叵測人心，確實要周密加周密。

　　電影廠古道熱腸有的是，但刁鉆小人也是一抓一大把，攤子大，人員構成復雜，正所謂林子大了。

　　換句話說，從現在開始，保護歐凰，就像保護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大熊貓一樣才成。

　　“算了，主樓房間太多，不好找，還是我帶你去蓋章吧，表格放在我這里，你現在回去取照片?！辩娷S升把表格放下，拿起內線電話給門衛室打了招呼，電影廠的門口不讓生人隨便進。

　　歐凰走了，鐘躍升接著埋頭工作。

　　劉長安回來，抄著口袋吹著口哨，直接坐到桌子上，丟一根萬寶路給鐘躍升，“別跟自己過不去，該歇會兒就歇會兒?！?p>　　鐘躍升點著煙打火機沒熄火，把火苗子對準劉長安屁股直接戳過去，“滾下去?！?p>　　嚇得劉長安慌忙從桌子上跳下去。

　　前天已經因為劉長安坐到《紅高粱》劇本被鐘躍升燒壞了一條牛仔褲，險些就燒到肉。

　　劉長安用夾著煙卷的手指，點著鐘躍升罵道，“牲口啊?！?p>　　鐘躍升，“記吃不記打?！?p>　　知道鐘躍升愛劇本勝過熱愛生命，劉長安沒敢再多言，拉了椅子過來坐下顯擺自己泡妹子的成果，“兩個女孩子都不錯，非常純，不喜歡看電影，也不愛滑冰，這種妹子最有意思了，小火慢燉細細品，嘖。”

　　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一串圈圈，望著墻上某處眼神迷離。

　　忽然把椅子往前拉拉，胳膊壓在桌子上，很認真的問鐘躍升，“你說我是把兩個一起收？還是專一一點選其中一個呢？”

　　鐘躍升沒理茬兒。

　　劉長安又問，鐘躍升冷不丁抬起頭給他來了一句，“把你的長頭發剪了，有空多研究研究那臺德國造，把正事做好了，你要啥有啥，如果再吊兒郎當，老子換人。”

　　劉長安翻瞪了鐘躍升一個白眼，“正式開機之前，我剪了不就完了?！?p>　　本來興高采烈，卻從鐘躍升這里討了無趣，劉長安翻出一本攝影技術創新翻看起來。

　　他怕鐘躍升翻臉不用他，張廠長和吳明先都看好《紅高粱》，劉長安自有分寸，本來在攝影組和鐘躍升平起平坐，現在成了鐘躍升管著他，不服又不行，劉長安隱隱感覺到如果不趁著年輕好好干，真有可能被時代的洪流淘汰，在電影廠沒有大樹可以乘涼，學著鐘躍升做個“狠人”才是出路。

　　導演室里變得靜悄悄，直到歐凰拿了照片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