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飯過后，金榮國來到縣委招待所。

　　安排了一輛軍牌212，還有一輛桑塔納。

　　吉普車來自高密駐軍，軍民共建搞得好，用一輛車不成問題。

　　桑塔納的來歷可就不簡單了。

　　高密縣城大街上，別說看見桑塔納，連面包車都很少見。

　　想想啊，87年，全國有多少個地方的老百姓吃不飽飯，在十八線小縣城，有幾個人能買得起汽車，就連縣長出行短途都是自行車？

　　縣領導肯定想了大轍才搞來這輛桑塔納，這讓鐘躍升頗為過意不去。

　　他把金榮國拉到一旁，“金部長，我們就是拍個電影而已，能開展工作就行，不能這么奢侈。”瞥了一眼桑塔納。

　　金榮國習慣性向上推推近視眼鏡，“我們僅僅是盡綿薄之力，哪里不周到，還請鐘導演多多擔待呢。”

　　“金部長，您看這樣好不好，今天您帶領我們去東北鄉那里牽個線，介紹鄉里領導和鄉親們給我們認識之后，我們就住過去，在那里一邊開展我們的工作，一邊體驗生活。”鐘躍升道。

　　金榮國馬上否定了鐘躍升，“那怎行呢？領導交代過了，絕不能讓京城來的貴客受了委屈，招待所條件比不得京城好，但能勉強過得去，鄉下條件可就太艱苦啦。“

　　看了一眼歐凰，“何況還有一位女同志，可是受不了鄉下的苦，你們住在招待所，每天我安排車輛接送，東北鄉到縣城不是太遠，只有三十里地。”

　　鐘躍升說了謝謝后，給金榮國解釋，“不是我們不想住在條件好的縣城，為了能夠使拍出來的電影更加貼近實際，演員必須要有體驗農村生活的一段經歷。”

　　金榮國對拍戲是門外漢，“到鄉下拍戲還用體驗生活啊？我一直以為化了妝就演呢。”并且對上級領導強調的事情特別堅持，“農村的條件實在太差勁了，你們一晚上都住不下去，可以白天過去體驗，晚上回來住宿。”

　　鐘躍升不再跟金榮國解釋，打算到了東北鄉再說，招呼大伙兒上車。

　　劉長安站出來分配乘坐的車輛，“鐘導演坐這輛。”

　　他拉開桑塔納后車門，請鐘躍升上車。

　　鐘躍升貓腰鉆進汽車時夸劉長安一句，“長安越來越有眼力見兒了哈。”

　　劉長安長頭發一甩，“那必須滴呀。”

　　把跟在鐘躍升屁股后頭要鉆桑塔納的陸健薅住胳膊，“陸子，你坐那輛。”

　　陸健納悶兒，我是導演助理，而且我背著巨款呢，我最該和導演坐一起。

　　劉長安心說，你還特么導演助理呢，這點眼力見兒都沒有啊，但還是笑著對陸健說道，“男主角和女主角時刻要坐在一起切磋臺詞和劇本，你就別跑過來礙事了。”

　　陸健沒有傻透，馬上明白了劉長安的意思，“我本來就是要坐那輛嗎，我在部隊大院長大，從小就特別喜歡吉普車的國防綠。”被劉長安敲打了一句，嘴上還回去，“安子，別把我支走了，你和導演坐一起套近乎。”

　　劉長安笑著罵道，“哥就喜歡拍領導馬屁，你管得著嘛。”

　　鐘躍升在車里道，“在電影廠怎么皮沒人管你們，到了外邊注意形象。”

　　把最后的“會死嗎”掐掉，畢竟還有金榮國在場，京城人兒要講文明。

　　劉長安長頭發一甩，扭頭叫歐凰，“小歐同志，過來過來，你和導演坐這輛。”

　　歐凰本人倒是沒在意坐哪一輛。

　　當然和鐘躍升坐一起，她更樂意。

　　劉長安把車門推上，拉開副駕門，回身催促道，“滕哥，都上車吧。”。

　　扮演羅漢大叔的滕俊懷在七人團里最年長，大家都叫滕哥。

　　鐘躍升把頭探出車窗說道，“看看那輛車擠不擠，這輛還可以再加一位。”

　　光頭計椿華擺擺手，“這輛寬敞著呢，走吧。”

　　212運兵版車廂坐下六個人都沒問題。

　　劉長安安排妥當，他沒有坐桑塔納，而是讓金榮國坐，方便鐘躍升和他交流本地的情況，他比陸健更了解老同學鐘躍升。

　　一路上望著車窗外冬季蕭條尚未完全退去的郊野天地，來到了東北鄉。

　　農村最去不缺的就是地皮，鄉政府占地面積非常大，辦公用房低矮簡陋，基本上都是土窯燒的青皮磚，連一塊紅磚都看不到。

　　金榮國來之前已經打過招呼，鄉里一把手二把手帶著其他鄉干部已經站在院子里迎接。

　　桑塔納后門推開，一只擦得和日月同輝的三接頭黑皮鞋伸下來，鐘躍升矮著頭鉆出車廂，一米八幾的大個站在車旁，劍眉星目，大背頭，面皮白凈，棱角分明，敞懷的淺咖風衣在風中抖動。

　　“我來介紹一下京城來的貴客。”等人都下了車聚到一起，金榮國開始挨個介紹，“這位是鐘躍升鐘大導演……”

　　可能是鄉里頭一回見到京城來的“大人物”，臉上的神情因為謹慎而顯得刻板。

　　鄉書記叫萬銀發，個子不高，鼻毛突出鼻孔一大截。

　　鄉長石井山，金榮國介紹他時，七人團臉上浮起一點微表情，鐘躍升笑著說，“京城也有一個SJS哈。”

　　石井山黑臉膛，微微有些駝背，丟到農民兄弟的人堆里，沒有人能認得出他是鄉長，一身舊軍裝洗的已經發白。

　　大家哈哈一笑，讓氣氛頓時變得輕松了很多。

　　掃了一眼樸素的鄉干部，鐘躍升客氣的笑著說道，“我們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對你們多有打擾，既請多多關照，也請多多包涵。”吩咐助理把六必居醬菜和茶葉送給鄉里。

　　萬銀發和石井山這才敢說話，不知道跟京城來的大導演怎么說才合適，沒有談到具體事情上，只會一個詞兒，“歡迎，歡迎。”把鐘躍升一行往屋里讓。

　　正在往屋里走，聽到汽車馬達響。

　　大家回頭一看，一輛212停下來，郝勁松從車上跳下來。

　　臨鄉有兩個村子因為地界問題發生了械斗，他過來調節，順路來到東北鄉。

　　縣長大人親自來了，書記萬銀發和鄉長石井山在心里愈加暗暗重視。

　　縣長很忙，強調了兩句上車走了。

　　七人團被請進黨員活動室，幾張長條桌對在一起當會議桌用，圍著坐下后，萬銀發說條件簡陋，請各位多擔待。

　　鐘躍升提出幾項需求，最后特意強調所有花費均由劇組承擔，萬銀發和石井山的臉上才放松下來。

　　高密距離膠州灣五十公里，大面積土地鹽堿化，各鄉鎮都是窮鄉僻壤，鄉里財政年年赤字，如果劇組開展工作的費用由鄉里開銷，真心負擔太重。

　　帶著錢來辦事，只是給提供方便，萬銀發和石井山舉雙手歡迎。

　　正因為鹽堿地無法種植其他作物，才有了大面積紅高粱的種植，高粱耐鹽堿，抗旱性強，高粱米高粱面是當地百姓的主要口糧。

　　當鐘躍升提到種植一百畝高粱，故意讓莊稼拋荒時，萬銀發和石井山一陣唏噓。

　　為了取景，四萬塊扔進去不收成，京城來的人真能燒錢啊。

　　他們過慣了窮日子，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