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江山獵獵,釣魚山在夜色中更顯得蒼勁雄偉。
自從陳讓簡單介紹過繅絲作坊的功用后,老太爺便一直守在這里,連晚飯都是別人送上的來。
這座繅絲作坊,主要是李老實、陳打鐵以及陳義他們三個為主建起來的,眼看著丑媳婦就要見公婆了,他們的心情自然是激動的,站在那兒,不停地搓著手。
而三娘則帶著二十個女工嚴陣以待,陳信陳豪守在路口,老太爺說了,不相關的人,一律不準靠近,陳信陳豪都背著獵弓,手執樸刀,不敢有半點松懈。
要不要這樣呀?
在自己的羽翼未豐之前,陳讓也的確沒有打算將這些技術公之于眾,但也沒有想過要這般對待,對他來說只要有三到五個月的緩沖期就夠了。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老太爺會重視到這般程度。
在原州城時,因為高度酒的事情差點死在掌柜的手里,這個教訓對他是深刻的,因此,當他看到老太爺如此嚴密布控之后,雖然覺得不用那緊張,卻也沒有反對。
隨著鍋爐的火煙升起,一股黑色的濃煙剛從煙囪里冒出來,便被強勁的江風吹得四處擴散,轉眼便消失在黑暗的天空中,除了那股淡淡的煤焦味外,沒留下任何的痕跡。
隨著汽包溫度的升高,蒸汽從簡易的安全閥中冒出,發出了刺耳的嘯叫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很遠……
打開葉輪前面的蒸汽閘板,隨著蒸汽的灌入,那根同心軸便在葉輪的帶動下慢慢地旋轉起來,通過葉輪后的廢汽在管道里流動,將竹筒里的水盡數加熱……
每個竹筒里放置五到八個已經煮過的蠶繭,看著絲筐在同心軸的帶動下,緩緩地轉動,這個時候,如果她們還不知道怎么做的話,陳讓覺得真的可以把她們扔進嘉陵江了。
沒錯,勞動人民的智慧永遠是超出想象的,當絲筐轉動起來的時候,沒等陳讓打招呼,那些守候在絲筐前的女工便將五顆蠶繭的緒頭合在一起,搭在旋轉的絲筐上。
傳統的手工繅絲是一手搖絲筐,一手接緒和添緒,還時不時的將盆里的水換成熱水,而現在,這些過程都省略掉了,每個人只負責接緒和添緒。
按照陳讓的想法是一個人負責三十個絲筐,當設備運轉起來的時候,他才發覺,他到底還是低估了勞功人民對勞動的熱愛。
前后不到半個時辰,三娘便一臉興奮的跑過來道:“娃……我覺得我們一個人完全可以負責兩根木頭,以后如果熟練了,還可以負責更多……”
每根同心軸上裝有三十個絲筐,陳讓也是為了方便她們在同條直線上來回走動才這樣設計的,三娘說的兩根木頭就是六十個絲筐……
熟練之后,的確可以負責更多,后世的陳讓在給別人調試自動化控制系統的時候就見過,一個車間,只有兩到三個人,接緒添緒全都是自動化集成的。
科技的進步帶來的震憾是遠超人們想象的,當第一輪的試生產完畢,幾乎所有的人都哭了,別特是老太爺,他都這么大的人了,哭得還像個孩子。
這段時間,釣魚山的人活得真的是太憋屈了,一首空船就可以逼得他們背井離鄉,其中的酸甜苦辣,沒有經歷過失去家園的人肯定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陳讓沒有跟著哭泣,因為這個結果原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百年屈辱是如何來的,隨便拉下體育老師便可以把他們教得明明白白,第一次工業革命就是蒸汽機的革命,傳統的手工業在它們的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堂堂華夏迎來百年的屈辱,陳讓雖然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但每每讀來,卻也有著錐心般的痛。
山頂的哭聲很大,那種受盡委屈后的突然釋放讓陳讓在很長的時間里都不敢去勸他們,陳信和陳豪原本是提著刀守在險處的,聞到里面的哭聲,便提著刀跑了回來。
當他們看到絲筐上滿滿的生絲時,也是哇的一聲便哭起來了,特別是陳豪,這次釣魚山的事件原本就是他惹出來的,他心里的苦悶比誰都要重。
此刻釋放出來,自然也比別的人要強烈得多。
如果是哭哭也就算了,畢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嘛,只是他哭著哭著,卻突然跑到陳讓的面前,撲通就跪下去了,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在那兒不停地磕著頭。
好半晌,老太爺才抹抹眼淚,不哭了,也叫大家別哭了,隨后一腳踢在陳信的屁股上,這一腳的力氣有些大,陳信差點沒有站穩,回過頭來看著老太爺有些不理解。
老太爺似乎也沒有理他,抬起腳便要踢陳豪,卻被陳讓攔住了。
“你們兩個混帳東西,不是讓你們在外面守著嗎?怎么擅自跑回來了?你們是不是還想讓我們釣魚山的人再度背井離鄉去華鎣山喝西北風呀?還愣在這兒干嘛?還不快去?”
“哦……哦……”
兩個小家伙聽到老太爺罵,這才醒悟過來,趕緊提著刀又跑出去了。
“娃呀,你之前跟我說,這個繅絲作坊一個人可以干三十個人的活,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豈止是三十個人呀,就算是一百個人都不一定有它干得快呀……”
三娘也在旁邊幫腔道:
“是啊,老太爺說得沒錯,我們也是剛剛接觸,還不太熟練,三娘繅了一輩子的絲,從來都沒有想過蠶絲還可以這樣來繅,難怪你敢把蠶繭的價格提高三成?!?p> “其實按照現在的繅絲速度,我們完全可以把蠶繭的價格提高三倍甚至更高,但是,我們現在還不能這樣做,我們在走自己路的時候,不能讓太多的人無路可走……”
“娃說得沒錯,這事咱們一定要低調,老頭子在這兒說一句,這事咱們都得聽娃的,誰要敢把這里的事說出去,那就別怪老頭心狠,嘉陵江可是沒加蓋的?!?p> 陳義點點頭,非常堅決的道:“老太爺放心,咱們現在用的都是咱們釣魚山的人,絕對信得過,就連老夫子我們都沒有讓他進來看過。
在這個作坊的周圍,我們也準備得有柴火,如果攔不住,我們寧愿把它燒了,也不會讓人窺全貌的。”
陳讓搖搖頭,對他們的決定不可置否。
嚴格來說,這套設備做得非常的粗糙,僅僅只達到能用的水準,但陳讓沒有打算把這套設備調試得更好,或者說利用現有的條件把它改造得更好。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東西,如果這個東西太超前,對陳讓來說,并不見得就是好事,調試和改造的事情,以后就交給陳義、李老實、陳打鐵甚至三娘他們去做吧。
經過他們改良后的東西,才會不著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