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一眾被逼著前來見自己的貴人臉上驚懼神色，沈臨幾乎可以肯定，這群驚弓之鳥把方才的一劍算到自己頭上去了。

　　恐怕城中這樣想的人，還不在少數。

　　此時此刻，猶如晨間祖巫法相降臨，揮劍直劈巫王殿。

　　沈臨無論聲望威勢實力地位，都已觸及能力所限的巔峰。

　　有人鼓起勇氣開口道：“殿下，臣等從未向圣姑效忠，只是遭到奸人唆擺，臣等……”

　　“不得不從？你當本殿下是小孩子嗎？”

　　沈臨可不會向他們解釋劍影非出于己。

　　雖然只要存著丁點理智，也沒可能覺得沈臨會在這種時候突擊巫神宮。

　　但眼前這群人從來沒有理智，只是有錢，有名氣，有自命高貴的血統。

　　一群殘渣。

　　沈臨忍著把眾人盡數砍翻在地的沖動。

　　他未來的施政用不著這些人，但立起一個盡可能在處決人犯前安排審判的公正形象，有助日后穩定城中局勢。

　　“每人交出三成家產，撤去一切公職，前事就此既往不究。”

　　沈臨本可借撃穿灰霧劍影之余威，嚇得一眾名族交出更多買命錢。

　　但他根本沒有心情和這些人糾纏。從天而降的劍影，已經明確地傳達了一個訊息。

　　寧雪口中本該動員須時的攻城部隊，已在城外。

　　而守護灰霧城近四百年的遮天大霧，僅僅是外界一道劍影便能擊穿的空架子。

　　若是如此，還守個屁的城池？

　　焦慮惶然齊襲心頭同時，沈臨也意識到了可疑之處。

　　若然他認知無誤，維持灰霧的能量來自靈山地脈，透過巫神宮山水陣法轉化為霧，形成對整座城池的“隱秘”。

　　劍影奔著巫神宮而去的目的很明顯，乃是為了解除整座城池上空的迷霧，為下一步攻撃制造機會。

　　的而且確，劍影一閃而過后再無后續。

　　眼看別處霧氣依舊濃密，且被劍影劈穿的空洞，也正以肉眼可見的高速自行修補，一劍之力顯不足以破去全城的防御。

　　又或許，它壓根兒不是沈臨想象中劍仙的全力一擊。

　　僅是打從一開始，便沒被預期能破去灰霧的試探一著？

　　沈臨目光微瞇，掃向一眾名族首腦。“再不動身，是要本殿下親自上門來取嗎？”

　　霎時之間，個個沒命價地奔逃得一干二凈。

　　沈臨與安凝對視片刻，忽然異口同聲說道：“我到山上看看情況。”

　　“不成，假如少主不在，豈不是棄聚集到廣場處的民眾于不顧？”

　　“群龍無首，勢必輕易被圣姑拿捏，屬下沒可能代少主凝聚起大伙兒的。”

　　“你若不在我身邊，巫祝大人又因剛才的一劍受創，到了廣場又能如何？”

　　“以我們僅余的實力，只會被姑姑輕易解決。到時候不僅是我們，整座灰霧城也完了。”

　　“少主的意思是……”

　　沈臨吸了口氣。

　　“雖然本殿下確不想說出口……但目前，唯有相信巫祝大人能及早擊退對方的攻勢，抽出手來圍殺姑姑。”

　　“為了替他制造機會，我們得按原定計劃行事。”

　　他見劍侍張唇欲言，心急得拉起了劍侍的手。“現在先……”

　　忽然之間，霧海中那原本修復堪稱飛快的破洞一帶，霧氣聚攏之勢仿如被相斥力道所抗拒，維持破損地停留在高空中。

　　四百年來頭一回，灰霧城迎來了來自霧海以外的空氣。

　　眾人未感清新，未感振奮，唯有不知所指的緊張躁動。

　　有些跟隨商隊或走私者出城入城之人，暗地生出再見陽光的期盼。這是入夜前應有的景象，獨屬于隱巫一族以外者的神明饋贈。

　　據聞某些時候，夕陽圓如滿月，赤如鮮血。

　　但這日的黃昏沒有夕陽，甚至沒有一丁點光。

　　灰霧外的天空似乎同樣被濃霧所占據，兩片天空重合起來，拼合得完美無瑕，好像從來就沒有分過彼此。

　　真的是這樣嗎？沈臨暗想。

　　他唯一能確定的，便是外頭的世界與這里一樣黑。

　　一個世界征服了另一個，真的會帶來甚么改變嗎？

　　緊接著，通過連接兩個世界的孔洞，一道聲音降臨灰霧城，不緊不緩，氣度莊嚴。

　　神水國修行界的風俗，與上古時代可沒太大分別。王室麾下最強力的修行者，永遠是高官和勛貴們的后人！

　　果然，聲音很快證實了沈臨的猜測。

　　“本座為神水國靖夜司七大值夜使之一，原籍流泉鄉綠水郡盧氏，現駐青山城總領全鄉要務，盧琴。”

　　“今奉國主敕令，前來討賊！”

　　女子聲音沒帶多少情緒，也不刻意說得響亮，卻自然而然地為全城所聽聞。

　　城民們想起方才那有史以來穿透灰霧的第一劍，哪里敢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越聽越是暗暗戰栗。

　　只聽盧琴話聲接續前言，似乎破洞一刻未曾收復，話聲便一刻不止：

　　“國主素視四鄉十七城八十郡縣之民平等，親厚如同己出。輕徭薄賦，慎用刀兵，修士不論來自各家各戶，亦尊為上賓，授予職司，決無偏私。”

　　“隱巫一族稱王四百年，國主尊重巫族傳統，從未下旨要求巫王除去尊位。灰霧城城民到了城外，官府衙署照料周到，諸事交流，一無窒礙。”

　　“未想得沈悅之狼子野心，弒兄奪位，逼害孤兒，更不惜打破巫族與王室間四百年之和洽關系，動用大規模殺傷武器突襲青山城。”

　　“一夜間，數千人遭到謀害，國主的子民們既失家園至親。則匡扶正道，保境安民，是為一國君王之主任。”

　　“此刻，正義之劍已高懸于灰霧城上方！若是諸位明白事理，即日交出沈悅之，盧琴以敝上夜鶯與國主之名擔保，不傷灰霧城內一人。”

　　“假如附逆助亂，破城之后，有關人等當場斬決！”

　　簡練，且條理清晰。

　　沈臨已經很久沒聽過如此優秀的公開演說。對方既已占據大義名份，后開口者是沒有任何逆轉的機會的。

　　而且盧琴表現出的兩大態度，一是把責任全歸到圣姑頭上，二是留下了談判的余地，皆對沈臨有利。

　　只聽安凝憂心忡忡地問道：“少主，怎么辦？”

　　“唯有寄望盧琴接受本城保留絲囊，外加不提出過度限制巫祝大人的條款。”

　　沈臨搖了搖頭，心中也知對方答允的成功率甚微。

　　雖然在寧雪跟前，他成功裝出了一副帥氣形象。

　　卻不代表他能夠解決，連巫祝這活了數百年的老狐貍，也無有效應對之道的困境。

　　“當務之急是奪走姑姑的權力，方能展開談判……”

　　言猶在耳，一道赤紅流星自城東倒飛而起，劃破昏暗天際，直接穿過了正在逐漸收窄的孔洞。

　　下一刻，黑甲法相映進沈臨因震驚而急劇擴張的瞳孔中，舉劍刺向了霧海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