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巫法相崩碎一刻，整座灰霧城看得明明白白，一時更是人心惶惶。

　　算上被沈臨動員起來，圍困在巫王殿外圍的民眾，大部份城民其實分不清沈臨和沈奉真法相的分別。

　　有些人甚至以為殿下已被擊倒，震驚悲痛兼備地奔到街上。

　　抬頭一望，才發覺不知何時起，變得稀薄的霧海已被點點白芒刺滿刺透。

　　就連身無一點修為的凡人，也能看出事態極度不妙。

　　巫王后殿，林翔茜凝望逐點逐點溶解消散的法相黑甲，眼神恍惚。

　　“公主的任務，到這一步就結束了。”

　　“既然法相被解除了，也就代表她早已兇多吉少了吧？不過，這場戰斗從一開始就是她的愿望，我是不會沖進去為她復仇的。”

　　她眼光一閃，掠往單膝跪地橫劍身前，卻難掩長發散亂，輕甲上劍痕累累的安凝。

　　“如果你的少主死在里頭，你會為他復仇嗎？”

　　安凝撇開了頭，吐出一口血沫。“少主才不會輕易死掉。”

　　“是嗎？那么他要你這個劍侍有甚么用呢？”

　　安凝咧了咧齒。

　　“圣姑早已躋身七品，神水國內少有人能與她匹敵。沈奉真進八品后，功力比你更是只強不弱。”

　　“你身為劍侍，價值又何在？”

　　林翔茜嘿的一笑。“再強的主子，也需要為她處理骯臟事的劍。只是不知世務的你，不會肯從守護者轉作殺人刀吧。”

　　安凝掙扎著想要站起。

　　她自知出手不快，為求靈活從來只披輕甲，當下雙手同持重劍，只求強硬破開林翔茜的赤金甲。

　　奈何劍速不如，被對方快劍連攻刺傷多處。

　　皮肉傷尤是小事，身中劍氣，鉆心剜骨之苦，卻一時難以消解。

　　但是，安凝不信數度與自己強拼劍力，全無顧忌的林翔茜，至今仍未身受半點內傷。

　　她下定決心同時，林翔茜劍尖已候在她喉間。

　　“隨隨便便地死了，也幫不了你的少主甚么吧。”

　　安凝咬牙說道：“你既知自家主子已敗，守著這道破門有何意義？”

　　林翔茜目如電閃，笑聲輕而急促，呼吸卻顯然算不上順暢。

　　“有甚么意義？”

　　“這四年間，你每一天都在后悔刺殺發生之時，自己沒在先王身邊吧？”

　　“但圣姑既已親自出手，多一個你少一個你，分別真的很大嗎？你最終的結局，無非是與你的劍侍袍澤們一同死去罷了。”

　　“而沈臨沒了城中的照應，或許好快就會被抓捕隊宰掉，也不會有命回來與圣姑爭奪王位。”

　　安凝神色一僵。

　　林翔茜見狀，嘴角微微一翹，終是藏不住血絲流出。

　　“縱然如此，只要能與主子死在一起，就是劍侍最大的愿望吧？”

　　安凝忽然間明白了。眼前這素以理智冷靜著稱的近衛隊長，早就清楚圣姑的野心不會實現。

　　僅僅是因著忠誠，而在主子麾下揮劍至此刻。

　　安凝印象中的林翔茜，本該機警、世故而狡猾，絕不會置身危船而不思脫身之法。

　　“是和我一樣，早就拋棄了理智嗎？”

　　“立定決心，余生只為主子認同的目標而活……”

　　林翔茜見安凝目中流露憐憫，當即回報以嘲弄。

　　“世上可沒這么多舍己為人的事。所謂的忠誠心，只是為了滿足想要付出些甚么的欲望而已。而它，也是會帶來回報的……”

　　她忽然舉劍疾刺，安凝立即抬劍相迎。

　　兩名劍侍在宴廳門外的方寸之地短兵相接，火花四濺，碰響連綿。

　　雙劍碰撞聲中，株翔茜的話聲仍然清晰響于安凝耳邊：

　　“劍侍升至七品以上的道路，在隱巫一族的傳承中早就斷絕了。自從接連幾位劍侍為了渴求主子的愛，將劍刺進主子胸口之后……”

　　“然而，在那個被虎巫搶先發掘出通道的世界，圣姑有著能讓不可能成為可能的盟友。”

　　“那位大人手里有的，是讓巫法和武道更上一層樓的修行之法，隱巫王室重登至高王位的鑰匙。”

　　她輕笑道：“當日，正是那位大人算出了先王夫婦的行蹤，圣姑才能趕及在巫祝反應過來前出手。”

　　安凝劍勢并未稍緩，反倒重重加勁，漸漸將流星般飛瀉流溢的劍光壓倒。

　　林翔茜不以為意，只是一劍劍越來越快，頃刻削破安凝肩頭、小腿。

　　“唯一的要求，就是讓圣姑猛下決斷，奪取王兄的寶座。”

　　“反正這本來就是她的愿望，哪怕那位大人不出現，兩人間也早晚會為著絲囊的運用而爆發沖突吧？”

　　林翔茜苦澀笑道：“可惜此刻被拋棄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們……”

　　驟然劍光一閃。

　　安凝手中青冥劍削中她的右肩，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林翔茜不假思索，左手接劍，劍芒疾刺將安凝逼至五步外。

　　得到預想中的距離后，安凝起劍成八方藏劍勢。

　　劍氣瞬間外放，勢將劍路前方萬物碾壓成灰。

　　“八方鎮劍！”

　　融合主動進攻的鎮劍式，以及蓄力成勢的八方藏劍式，而成安凝深藏不露的殺著。

　　衛者，手執刀兵并非擺設。

　　殺得應殺之人，就是守護應守之人。

　　林翔茜同一剎也已起劍，流星劍訣下諸般劍式合而為一，最終化繁為簡，劍光如彗星急逝。

　　白光與青墻相撼一刻，聲如鐘鳴。

　　彗星的光芒最終穿透了青冥劍影，卻未能命中持劍者的咽喉，僅僅在安凝頸邊掠出一道深刻卻不足致命的傷痕。

　　相比之下，安凝打從起劍一刻，選中的目標便更易命中。

　　青冥劍刺進林翔茜胸膛，一路自背心穿出。

　　安凝乘勢往前撞入林翔茜懷中，將她釘死在大門上。

　　抬眸之際，她只見林翔茜雙唇微動，似乎想說甚么。

　　可對方只是吐出了一口氣，嘴角輕輕翹起，持劍的手便軟軟地垂了下去。

　　原本即將反手洞穿安凝背部的利刃，鏗的一聲掉落在地。

　　以力破巧之人，終是勝過了以巧制拙之人。

　　安凝抽出長劍，眼看宿敵身軀緩緩軟倒，背上鮮血將焦黑廳門染得赤紅，心里卻沒有太多的喜悅。

　　“為了少主。”

　　她悄聲說著，隨即一劍劈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