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城霧海上空。

　　長劍的倒影早將守護城池的灰霧穿插得滿目滄夷，白晃晃的劍身流溢著刺眼而虛幻的光。

　　劍影傾斜，其上多數并未站人。

　　黑袍長刀的巫族部隊，均集中于巫神宮上空，雙手結印不斷，獻出自身真力以加強對霧氣的穿透。

　　眼看這霧海根源處本該最為濃重的灰霧，已在近百劍影重重進攻下逐漸稀薄。

　　與之相應地，刺客們足下劍影也因屢次消耗，形體越發抖顫浮動，似乎隨時隨地也會消散破碎。

　　劍影，就是劍在月光下的影子，在這沒有月光的夜里本就不該長久。

　　而揳而不舍地進攻的刺客們，卻似乎沒法意識到這點，加緊施法刺擊霧海，宛如飛向毀滅的燈蛾。

　　白光瑩然的飛劍群散于夜霧各處，也的確就像一群蛾。

　　然而跟更高的夜空里光芒畢露的長劍相比，劍影們便顯得加倍地黯淡失色。

　　只見那長劍全長，幾與小半座城池相當，通體淡白如初經打磨的水晶，劍鋒則散發著柔和月光。

　　靖夜司上世代最強攻城兵器，月劍舟，名“白霜”。

　　劍身扁平，其上有近百人行走不斷，黑袍于晶瑩白影上顯得格外顯眼。

　　于那刻意被打造得比劍身余處寬闊的劍尖前端，三道袍擺繡有金邊，不畏劍風吹拂的身影佇立如岳。

　　靖夜司七位值夜使中，足有三位參與了此次的攻城行動！

　　“老實說，直到此刻，我仍是不覺得小小一座巫族根據地，需要動用到本司十多年來沒曾用過的月劍舟……”

　　一人安坐香檀木古琴后，十指纖纖，發髻古雅，一張瓜子臉明艷亮麗。

　　她的指尖在琴弦上流淌不定，卻不曾輕彈一音。

　　流泉鄉修士人人均知，盧琴弦響即是殺人時。

　　琴下這仿形自上古名劍的月劍舟，于她更是如虎添翼。

　　“與那沈臨打過交道的，就只有雪雪你吧？你覺得小小隱巫一族，真值得我們如此勞師動眾？”

　　寧雪站在劍尖前端的邊緣處，幾乎快和身后侍立的一眾副使、輔助副使站到一起了，顯然不想與這事扯上關系。

　　當下被盧琴一問，寧雪只是掛出平素的甜美笑容。

　　“攻一城易，要將位處本國各地的各大巫族一舉殲滅，卻難若登天。”

　　“誰說要把六大巫族盡數殲滅？”盧琴有點訝異。“以我所知，別的巫族巴不得看著沈悅之失敗呢。”

　　“隱巫王族一去，五大巫族便再無節制，必將陷入長久的互相攻伐中，對王室再無威脅。殺光他們的意義何在？”

　　寧雪笑了笑：“隱巫王室就此消失，只會為更有號召力和手段之人留出位置。”

　　“好比，你那位拜把子的姐姐莊明曦。”

　　盧琴哼了一聲。“明曦又無意對主上不利。”

　　“沈臨不也是一樣？說白了，就算他們真有謀逆之心，也鬧不出甚么風波來。”

　　“能威脅國主管治的，只有統一起來的巫族……但這在一段時間內只是空談而已。”

　　寧雪嘲弄似地瞥向立于劍尖最前，看起來隨時便要掉下去的身影。

　　“只是有些人，連在路邊見了蟻穴也怕蟻王造反。若不一腳踏平蟻穴，親眼看著一頭頭螞蟻身首分離就不得安心。”

　　“也難怪，畢竟有些人自知沒甚么本事，時刻得殺幾個人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那身影并未回頭，只是輕蔑一笑：“你就這么喜歡沈臨那小伙子，為著保全他連老娘也敢罵了？”

　　“怎敢，怎敢。”

　　寧雪柔柔一笑。“當下就是王國中最不知進退的悍匪，也不會膽敢在白川鄉采玉磯值夜使、五山礦主、六河總督刑大人背后造次的。”

　　“只是寧某人很好奇，夜鶯大人既已屈從于由你領頭的四位戰友，將御使劍影的虎符交到你手，為何灰霧城此刻仍是久攻不破呢？”

　　刑燕側過身來，攤開手掌，只見一片刻著一柄小劍的玉牌閃亮生光。

　　“那就得問為何掌管幻化劍影之人，為何不為本座作補充了。”

　　盧琴連忙掩著嘴，打了個呵欠。

　　“好累。若是有誰彈得了我這座琴，我馬上恭迎大駕。”

　　“只怕是嘴上了得，一雙手卻干不了活。”

　　寧雪微笑著補上一句道：“又不是我們提議要攻城的。要人辦事，總得付出點代價。刑大人眼下正值風光，便忘了這些基本道理？”

　　刑燕上翹如鳳的目光微微瞇起：

　　“老娘給她的還不夠？此次攻城，潛入的是我的副使，攻城的是我的部屬，主攻者的名銜和戰功卻盡數歸她。”

　　“攻得下城池，這些才有價值啊。”

　　盧琴垂眸虛彈著弦線。

　　“沈奉真這呆瓜砍穿的洞孔，巫祝瞬間就補上了。這滿天劍影，在老家伙眼里只怕和一根根竹簽差不多。”

　　“除非刑大人親自下場，強行撞開灰霧，好等劍影長軀直進。不過考慮到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這樣也未免太冒險了。”

　　說罷，盧琴與寧雪對望而笑。

　　刑燕卻沒像她預期般被激怒，笑道：“真把老娘當成呆子了？”

　　她輕拍雙掌，毫不諱忌地在兩位戰友面前展現巫法所化的光球。

　　其中映著的，正是灰霧城中巫王殿內外的混亂景象。

　　“黑山猿二人進城，可不只是為了除掉礙事之人。她們是我的眼睛，此刻已向我映出唾手可得的勝利。”

　　盧琴妙目一瞥。“沼澤地的獸類？終于不再遮遮掩掩了嗎？”

　　刑燕笑道：“沈悅之原本以為我們會經陸路攻城吧。僻處孤城的井底之蛙，思維始終無法與高貴之人相比。”

　　“地上走獸派不到天上來，正好用作對付自家人。就算我們一時攻不進去，隱巫們早已自相殘殺得一干二凈，從陸路進攻，即可輕取城池。”

　　“赤煉等沈臨的黨羽確作戰得英勇，可你們不會覺得，得同時應付赤金衛和沼澤兇獸的一群鄉下佬，能作得出甚么抵抗吧？”

　　寧雪問道：“巫祝大人呢？”

　　刑燕不答，只微笑著指向城池。

　　意思明白不過。只要灰霧城及城中的巫神宮不復存在，巫祝也就不再是巫祝，生死如何，也已再難掀起風浪。

　　當然，這不代表她不會找尋機會割下他的首級，終結儒家余孽中最可惡的一支。

　　寧雪沒再跟她多辯，只是凝視著北方那越漸灰茫的天空。

　　進入過沈臨夢境后，即使沒了戒指連結，他身在何方，她仍是看得見。

　　只聽她呢喃說道：“果然是青山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