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液體已經差不多布滿了整個區域了,畢竟地面本身并不具備太多的起伏變化,所以,這些液體就會這么流淌到每一個位置,平鋪到每一個地方,只需要一定的時間,一定的時間就足夠讓每一個地方都具備它的存在。
“……惡心啊。”
馬塞爾踮起腳,他盡可能讓自己的鞋子不會沒入到那些液體之中,這個地方可以說是一個重災區,這里之前就是那一個水缸所在的地方,現在,這里的粘稠液體還有十幾二十厘米的高度,哪怕他特地踮起腳尖,也沒有辦法完全避免。
“正如我們所見,我們在這里找不到任何一個人的殘留,一個人都沒有,沒有尸體,沒有衣服,也沒有什么內臟啊斷手斷腳之類的東西,只有一些血跡,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總結。
正如他們所說的,這個區域沒有任何一個人……或者尸體,至少,如果這里死了某些人,至少尸體得存在吧?哪怕沒有尸體,那那些被破壞的部分呢?人的身體被破壞的部分也沒有,這里只有血跡,只有純粹的血跡。
別的地方就像是被清理了一樣。
“我可沒聽說過隔日的清理會把軀體這種東西也清理的這么干凈。”
馬塞爾從地上拾起一片玻璃,這一片玻璃離那一個水缸的殘骸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它已經落在了這個長廊之中,這一片玻璃并不算大,拿在手中就像是一把沒有顏色的刀,這并不是值得注意的,令他在意的,是這一片玻璃上的紅色。
這也是血跡。
羅特列克?不,莫泊桑?也不應該,他們沒有理由使用這樣子的玻璃作為‘武器’,相比起武器,這更像是一個用于自殺的刀刃,可……作為異端的他們,有什么理由使用這一個玻璃殺死自己?這些疑問越來越多,他需要一個能夠起到重要作用的證據。
不然,在這個沒有任何一個尸體的區域之中,他們什么都找不到。
那些人已經開始感到煩悶了,他們來到這里本來就是為了找到那些異端的殘留,這些卡爾蒂安人,這些被扭曲的卡爾蒂安具備很大的研究價值,他們本來希望能夠在這里找到那些異端的殘骸,至少也得是一些非自然的存留。
然而什么都沒有。
這里只是廢墟。
“你說,如果給這里一段時間,這里會不會長出樹木?”馬塞爾問著自己身旁不遠處的人,“這里已經沒有人了,這不就最適合那些植被生長了?”
“卡爾蒂安本來就不適合植物的種植,馬塞爾先生,哪怕減少了人的干預,這個地方的結果也只是成為新的廢墟。”那人回答道,“需要重建這里嗎?”
“沒有必要。”
這個區域的重建并沒有任何必要,不出意外的話,這里最多只會將頂部的天花板修繕一下,以彌補被破壞掉的認知阻礙,那些已經被毀壞的室內部分應該不會有太多的變化,這個區域的結果應該是被廢棄。
換做是他自己,也不會太想在這樣的地方工作了。
他看著這些拼湊起來的景色,這些景色在他的眼中呈現出來的依舊是那破碎的模樣,重新拼湊,繼續重新拼湊,不斷地拼湊,拼湊成一個近乎完美的,屬于他自己的作品。
觀察非自然的世界,需要一些非自然的目光。
“還是沒有找到嗎?”他問。
“應該是沒有了,每一個人傳回來的消息都是這樣,這個區域已經沒有任何一個殘留了,不如我們就盯著這些血跡看看他們這些人當時在干什么吧?”
一個不錯的提議。
現在的血跡并不足以拼湊出足夠的信息,當然,這些血液也被那些人摘取起來,他們將每一塊染上了血液的部分鏟起,放入到他們的盒子之中,將這些血液收納起來,這也是可以研究的一部分。
既然找不到尸體,那就找這些殘留的痕跡吧。
“你說他們現在這樣子像不像是鬣狗。”馬塞爾嘴里的那一根煙已經燃到了末尾,“哪怕是一點血腥味都如此著迷。”
“我們不都是嗎?”
“是這樣。”
他將那一根煙頭扔到地上,再一次扔到地上,他看著那一根煙頭在地面上轉動,滾動,然后觸及到那些粘稠的液體,成為那些液體的一份子。
每一個事物都將和它們類似的一切融為一體。
——拉芙蘭,卡爾蒂安。
馬塞爾·杜尚出生在拉芙蘭的布蘭維爾,那是厄爾塞納區的一個小鎮,很不起眼的一個小鎮,事實上,詢問大多數拉芙蘭人,得到的應該都是差不多的答案,他們不知道布蘭維爾,沒聽說過,這個常住人口只有寥寥百人的地方,甚至連登上地圖的資格都沒有。
但若是換一個詢問方法,詢問那些拉芙蘭人有沒有聽說過薄蘭韋勒這個地方,好吧,答案其實還是一樣的,不過,這一次應該會有那么一兩個人說聽過,聽過這個地方,繼續詢問這些人是在哪里聽過這個地方的名字,他們應該會將答案指向同一個東西。
薄蘭韋勒的風景——馬塞爾·杜尚的作品。
每一個拉芙蘭人或多或少都有接觸繪畫的契機,即便是鄉間的農夫,至少也試過用鏟子在泥土之中勾勒某些線條,他出生在一個普通而溫馨的家庭,他的父親是一位公證人,收入穩定,生活也相對富裕,這一種氛圍對于馬塞爾而言是一個非常良好的基礎,能夠成為公證人,意味著父親本身通情達理與心平氣和,于是,這一份寬容與和善也用在了他對待自己孩子們的身上。
或許是受到了家庭的熏陶與影響,在馬塞爾十五歲的時候,他也接觸到了繪畫,他在那一年創作了自己的第一幅作品,他將其命名為‘薄蘭韋勒的風景’,然而,那個時候的他并不喜歡繪畫,也不屬于藝術,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的話,他應該不會和藝術產生任何的關聯。
而意外就這么到來了。
征兵到來了。
作為藝術工作者可以不參軍,這是那時候征兵的規定之一,馬塞爾并不喜歡去往戰場,所以,他選擇學習藝術,希望自己能夠以藝術工作者的身份逃避兵役,他學習版畫,學習繪畫,還好家庭本身的積蓄足夠支撐他的這些‘愛好’,然而,直到這一段時間之中,他依舊沒有找到自己所喜歡的藝術。
信仰‘創造,破滅,偏愛’也是在這一段時間確立下來的,雖說他沒有提起興趣,至少,藝術工作者這個身份他是具備了,他達到了他最初的目的。
藝術本身是一種需要交流的事物,在兩位哥哥的帶領下,他慢慢了解了這個時代,認識了這個時代的藝術,然后,融會貫通。
不喜歡,并不影響學習本身。
藝術的概念和風格是可以被分析出來,它們一定具備某一種固定的公式,繪畫的方式,雕塑的方式,各種藝術的制造是具備一種方式的,色彩的運用,一切的拼湊——這些都是能夠通過一種既定的公式復現出來的,哥哥說,相比起‘創造,破滅,偏愛’,或許馬塞爾更加適合‘星辰,求知與渺小’這位天使。
將這些風格雜糅出來,形成自己的方式,于是,馬塞爾創造出了屬于自己風格,一種雜糅起來的風格,沒過多久,他便成為了小有名氣的藝術家。
藝術是最容易得到‘祂’的目光的方式,這是每一位‘創造,破滅,偏愛’的信徒都知曉的,因為藝術是最適合人類的創造,是最脫離現實的事物。
他嘗試過立體主義,很快,他也創造出了足以成為立體主義標志的作品,他不喜歡這些藝術,這并不影響他的創造成為每一個領域的最佳作品,很快,他擁有了追隨者,只需要按照這個過程繼續下去,他一定能夠成為某一種流派的領袖,只要是他想要的,不論是頭銜還是別的什么都應該是水到渠成。
但是。
他依舊是不感興趣。
將這些固定的公式和創作方式推倒,才是他想要做的,他需要的是一個‘反藝術’的藝術,比如,傳統藝術表現靜止的事物,那么,他就探求運動的痕跡,當然,這一種創作是不容易被人接受的,于是,他也就明白了:通過提升藝術創造力上并不能改變人們的思維,創造力能帶給人激情卻不能改變藝術的不為大眾所用。
藝術無所謂藝術,他是為人類所創造,以應用于人類全體所用,就像衣食住行一樣,并無特別。因此,藝術不應該凌駕于大眾之上,不值得被人們高看,而應為大眾共有,每個人都可以是藝術家。
這便是他最開始的改變。
“繼續。”他看著那些拼湊起來的景色——他看見了,他看見了他所希望窺見到的東西,那些真正意義上的……痕跡,“這里一共有多少個人的‘血’?這里一共有多少個人?死了多少個人,全部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