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德的故事】
每一次罪行本身都是一個故事的開始,當人們將目光從一處移動到另一處的時候,他們就看見了新的故事,一個在既定軌跡上蔓延的故事,如果說故事本身是一棵樹,那么,在這一個故事之中,不同的角色在不同的地方經歷的不同的內容,就是這一棵樹上不斷曲折的枝丫,點綴著綠葉的芬芳。
“混賬東西!”
路易斯·巴斯德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腹部——他知道的,那些人一定會惱羞成怒地踢在他的腹部,或者腿部,或者別的什么地方,他早就知道了,這些人必然會這么做,當他們意識到自己無法控制全部他們想要控制的事物的時候,他們就會將一切落實在身體的本能上,落實到純粹的暴力上。
即便他們并不是正確的。
正確與否在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在人數和實力都不匹配的時候,追尋一方的正確性是毫無意義的行為,他只感受到腹部的疼痛感,那一腳結結實實地踹在了他的腹部,于是,疼痛感就這么蔓延了過來,他的身體都因為這一份疼痛感而弓起,然后,他摔在地上。
冷汗流進了眼睛里面,他現在也沒有辦法完全睜開自己的眼睛,他死死抓住手中的東西,疼痛就疼痛吧,至少,至少這些已經拿到手的東西可不能夠再丟掉了,這關系到接下來的幾天他能不能吃飽,還有,自己所需要的那些材料能不能買到。
口腔之中還沒有血腥味,這意味著他的臟器沒有收到太多的傷勢,這樣就好……只是皮外傷的話就非常好了,他試著在地上抬起頭,算了,看著那些丑陋的臉也沒有什么意義,還不如老老實實承受住接下來可能會到來的疼痛。
“該死的……你這個該死的東西還敢抬頭?”
那些人對他的辱罵一直都是那些固定的句式,他們應該是想不到什么新的詞匯了,也有可能是他們良好的教養讓他們無法想到更多的粗口了吧,想到這里,他不由地笑出聲來,當然,這笑聲也扯動了他的疼痛感,因此,這一份笑容還沒有來得及持續片刻,就被他因疼痛而扭曲的面龐壓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腳都落在了他的腿部,具體一點,是大腿的部分,那就完全沒有問題了,大腿感受到的疼痛遠不及腹部那些脆弱的地方,那些人也不敢打傷他,看樣子,那些人完全不敢打傷他。
他猛地咳了幾口,就像是要從自己的喉嚨之中吐出什么東西,見到他這副模樣,那些人又趕忙后退了幾步,他們在害怕,害怕他的身體之中會出現的‘某些東西’。
“……咳。”
他將一點猩紅的色彩吐到地上。
“他……他又開始了!他又想要傳染他那該死的病癥!”一個人驚恐地喊著,推開了身旁的人,朝著旁邊的那個建筑物跑了過去,然后關上了門,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直到那一扇門發出沉悶的碰撞聲,第二個人才撒開腿。
于是,在短暫的時間之中,那些圍繞在他身旁的人都跑遠了。
“真疼啊……”
路易斯·巴斯德這么說著,他沒有起身,而是躺在了地上,他將護在自己腹部的雙手松開,呼出一口氣,剛剛咬破嘴唇的方法起到了一個不錯的效果,正如現在所見,他避免了一次長時間的疼痛。
片刻之后,他支撐著地面坐起身,長呼一口氣。
真是一個操蛋的城市,他這么告訴自己,那些人根本無法理解他這些研究的偉大……算了,他自己也不能夠理解,那些人對于生命本身的意識已經超過了他們探尋一切真理的可能性,所以,就讓這些愚昧的人繼續生活在他們的小籠子之中得了。
路易斯·巴斯德,男,三十九歲,‘星辰,求知與渺小’的信徒。
仿佛就像是和每一位求知者商量好了一樣,他的臉上也是許久沒有打理過的胡子,也有可能是沒有足夠的錢財去購買那些工具,胡子本身也不會影響多少,無非就是吃東西的時候需要注意點——這有什么意義,他至少得先有東西吃才行。
他已經感受到了肚子之中的饑餓感,那是一種對于食物本身的渴求,不論什么都好,不論是美味的佳肴,還是難以下咽的東西,只要能夠填飽肚子,補充他需要的那些東西,這樣就足夠了。
這操蛋的城市,他勉強站起身,他將手中緊握著的東西放回到自己的口袋之中,看向四周,那些門都已經關閉了,那些人全部躲了起來,他們害怕——或者是畏懼,他們害怕的是他吐在地上的那些紅色,以及他們臆想出來的危險。
他有著一副苦大仇深的臉,很難在他的這一張面孔上找到任何笑容,這一副面孔就像是從未笑過,他的胡子也已經花白,即便還沒有到達那個歲數,他也已經足夠憔悴,憔悴到無法讓自己的臉擠出更多的表情,痛苦本身已經占據了他的大多數時光,所以,笑容就讓它散去吧,不需要。
他出生在拉芙蘭的東部,一個名為洛爾的小鎮,小鎮里面有一條清澈的溪流,他的家就在溪邊的小路旁邊,父親是一位退伍軍人,母親是一位農家女——就這樣吧,對于‘過去’的回憶就到這里,該去找東西吃了。
該去吃東西了。
——拉芙蘭,卓沿。
卓沿的西北區域,這是當初被戰爭波及最嚴重的地方,絕大多數的建筑物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壞,而且,這一部分本就是屬于那貧困居民的房屋,在王朝落幕之后,他們依舊沒有足夠的財富重新建起一個房屋,只能夠將就似的將這些被損壞的房屋填補一下,裝作這些建筑物仍然存在。
因此,這一片區域,雖說建筑風格依舊是比較凌亂,但……基本都是一樣的破敗,并不高的建筑物,明顯的修補痕跡,以及,毫無規劃的拼湊,一直都是這樣,他知道的,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習慣就好,不斷這樣子說服自己,就說——習慣就好。
他緊貼著小巷子行走,這個巷子過于狹小,因此,只有他這樣子時常餓肚子的人才能夠穿過,這算是好事嗎?現在算是吧,他穿過那條巷子,將自己的身體擠進那巷子的最后,在那巷子的盡頭,是一個不算大的小小空曠地。
嚴格來說,這是幾個建筑物的‘間隙’之中,不多不少,這些建筑物正好拼湊出了一個空曠的范圍,這就是他的居所,一個沒有辦法擋雨,也不能夠遮住陽光的地方,他用了大概半年的時間裝飾這個地方,添加了幾個柜子,然后搭建出一個小小的桌子,在這里,他能夠進行自己所需要的實驗。
他曾經收到過卡昂佛爾的邀請。
那個求知者的城市曾經邀請過他去往那里繼續鉆研知識,他拒絕了,聽起來確實很不可思議,一個求知者居然不向往卡昂佛爾,這當然是一個難以相信、難以理解的事情,為什么拒絕,巴斯德一直沒有給予答案,也沒有人去好奇過這個答案,拒絕了卡昂佛爾確實很奇怪,可既然拒絕本身已經是過去試了,誰又會好奇答案?
答案就在這里。
這一張桌子上所擺放著的,路易斯·巴斯德正在研究的東西,就是他拒絕卡昂佛爾的理由,在那一個個透明的玻璃瓶中,盛放著不同色彩的事物,它們被浸泡在澄澈的液體之中,綻放著不同的顏色,紅、綠、藍、黃……不同的色彩在這些玻璃瓶中靜止不動,不,并不是靜止,如果再仔細觀察,那些顏色并不是純粹的顏色,它們是由某一種微小的、肉眼幾乎無法窺見的東西拼湊起來的事物。
他把這些東西成為‘菌’。
從那些被扭曲信仰的人的大腦之中摘取出來的,污染了那些信仰本身的事物,然后切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部分,將這些部分放置在器皿之中,使用人的血液與腦髓液體進行培養和保存,換句話說,他在培養扭曲本身。
但是那些人無法理解,他們只知道路易斯·巴斯德正在培養一種極為危險的東西,有這么一個人偷偷跑到了這里,那一個人竊取了其中一個器皿——目的僅僅只是在朋友面前宣揚自己的勇敢——然后他的結局并不好看,即便是剛開始培養沒多久的污染,也足夠殺死一個成年男性,那一個裝著黑色的器皿被粗心的人碰到了,然后器皿打翻了,里面的液體也灑落在了那個小偷的身上。
黑色侵入到了小偷的血管之中,在最短的時間內生根發芽,然后,從那一個人的身體之中綻放,而那小偷先生缺乏營養的身體自然難以承受這一份污染,在教會和白旗幟的人到來之前——不,在那些人意識到這一個東西是‘污染’之前,小偷就已經死去了。
巴斯德并不想暴露這些培養的存在,因此,他說謊了。
現在,那些人都認為路易斯·巴斯德染上了‘病癥’,一種會通過空氣或者血液傳播的病癥,他們認為,是病癥殺死了那個小偷。
他們認為巴斯德應該滾出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