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沿的教堂,東南區(qū)、東北區(qū)、西南區(qū)和西北區(qū),每一個區(qū)域都有一個教堂,不過沒有具體劃分到底是屬于哪一個天使,大部分的教堂都是這樣的,一個教堂供奉著不同的天使,這才是教堂的常態(tài),每一個人都能夠在教堂之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信仰。
東南區(qū)的教堂并不高,不過面積不小,在踏入到這里的時候,就能夠感受到一種壓迫感,一種從那一個并不算高的天花板之中傳來的壓迫感,高度,從高度之中搭建出來的壓迫感,讓這一個教堂給人的感覺并不是神圣和安寧,而是敬畏。
對于天使的敬畏。
巴斯德將那一盞肉燭掛在腰間,步入到教堂之中,現(xiàn)在的時間是上午,開始接近正午,他步入到教堂之中,按照德利勃的說法,這里應(yīng)該有一位神父,然后,找那一位神父,取回一個羅盤,這就是他需要做的。
這很簡單。
“嗯?”
但是——但是,這里空無一人,這里一個人都沒有,空蕩的教堂就連窗戶都沒有打開,顯得很是昏暗,巴斯德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這個教堂之中回蕩,觸及到遠(yuǎn)處的什么東西,又重新回到他的身旁。
“有人嗎?”他朗聲問道。
沒有回答。
教堂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清理過了,他的鼻子被那些灰塵弄得有些許瘙癢,巴斯德看著眼前的一切,寂靜,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在空曠的教堂里顯得格外粗重,那長椅蒙著薄灰,壇上的燭臺空空如也,連本該一直燃燒的肉燭也只剩下凝固的蠟淚,空氣里彌漫著灰塵和一種……更陳舊的、難以言喻的氣味,像是關(guān)閉太久的儲物室,又隱約帶著一絲鐵銹般的腥甜。
“有人嗎?”他又喊了一聲,聲音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空洞地回蕩,最終被沉默吞噬。
德利勃明確說過的,這里有一個羅盤,一個存放了十八年的羅盤,他向前走去,腳步在這一片寂靜之中被無限放大,教堂那沉重的門扉在自己的身后緩緩掩上,將最后的那一點光亮也驅(qū)逐了出去,他將肉燭提在手中,讓肉燭的火焰足以照亮出一個安全的范圍。
明明是卓沿的教堂,里面的布置卻顯得有些簡陋了。
叮。
一張簡陋的桌子,一把椅子,一個大書架,書架上的書本有不少落在了地上,凌亂散落,桌子上也是同樣的一片狼藉,紙張、墨水,還有被打翻的筆架,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他的目光順著這些凌亂的痕跡看向上方,他看見了深褐色的、已經(jīng)干涸的污漬。
他伸出手,用手指在那一片痕跡上擦過,那些污漬有些許粘稠,泛著一種鐵銹的味道,他大概有了一種猜測,不太好的猜測。
血。
他感受到一種寒意正順著自己的脊椎爬上來,那深色的污漬就像是一種干涸的血跡,空氣里難以言喻的腐朽氣味摻雜了鐵銹的腥甜,變得更加刺鼻。
“……這樣啊。”他自言自語,“所以,這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什么‘意外’了。”
血液凝固……到現(xiàn)在,從顏色和手感來說,應(yīng)該是在八個小時左右,那么,也就是‘深夜’的時刻,在深夜的時候這個地方出現(xiàn)了變故,是這么個意思對吧?神父有維持肉燭燃燒的職責(zé),除非教堂之中供奉著那些遠(yuǎn)比肉燭更加強(qiáng)大的信物,否則神父必須讓教堂之中的肉燭一直燃燒。
肉燭的熄滅是很快的。
卓沿的教堂使用的肉燭,應(yīng)該是直接從那幾個大工作室拿來的,那些工作室的肉燭具備很強(qiáng)的穩(wěn)定性,至少,和別的肉燭相比,教堂之中的肉燭火焰消失的瞬間,將火焰承載起來的血肉就會崩塌,那些沒有被火焰按壓下去的污染就會從中流淌出來,短時間內(nèi)綻放,然后如曇花一現(xiàn)般散落。
非常快。
這里還是很安靜。
在八個小時之前,這里的肉燭熄滅了,而肉燭的熄滅導(dǎo)致了某一些傷害性事件的發(fā)生,他并不覺得自己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異樣的人,事實上,若是教堂本身真的出現(xiàn)了什么異端,那些鐘聲的反應(yīng)可比他快多了,估計在那污染滲透出一點點的時候,鐘聲就已經(jīng)把他們從睡夢之中拉起來,告訴他們,這座城市之中又出現(xiàn)了那些該死的東西了。
然而鐘聲并沒有響起。
所以,需要換一個角度猜想,他提著肉燭繼續(xù)邁步,這個教堂實在是太大了,從正門到禱告所使用的大廳,依靠走路都需要數(shù)分鐘的時間,他穿過那落下了一點污濁的道路,腳步聲依舊在回響,不斷回響。
叮。
——如果我們?nèi)匀辉诤叫校敲矗埜嬖V我們,我們從哪里出發(fā),我們的目的地是哪里,我們在一片朦朧的大海上邁步了這么久,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我們都沒有窺見我們所希望去到的地方?我們的終點是什么,一切的終點到底在哪里?
滴。
終于,第一道聲音出現(xiàn)了。
那是一滴水的聲音,那一滴水從空中落下,落在了不遠(yuǎn)處的地板上,它在觸及到地面的時候就破碎了,一滴水的破碎在這個地方似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倒不如說,一滴水這種東西在卓沿確實不稀奇,水不是珍貴的事物,也不是稀少的東西,一滴水而已。
——一滴水而已。
可若是這一滴水有味道呢?
稍微有了一點光亮,那些光亮穿過了彩繪玻璃,落在了地面上,流淌出了一些顏色,這是教堂這些玻璃的特別之處,在不同的光輝落下的時候,那些彩繪玻璃的色彩都會以不同的方式重疊起來,形成不同的景色,即便大致的輪廓相同,呈現(xiàn)出來的模樣也有一些區(qū)別。
“卓沿這座城市并不靠近海洋。”巴斯德將肉燭稍微放低了一些,“所以這座城市之中,海水應(yīng)該是不存在的,硬要說的話,只有那一條傳過來的河流,河水和海水的區(qū)別我還是能夠分清楚的,海水帶著一種令人反胃的腥味,那些味道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不是嗎?”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就不需要害怕那些源自于‘人’的惡意了,相比起人,他更習(xí)慣接觸非自然的世界,正如他在自己的小小領(lǐng)地之中所做的那一切一樣,他習(xí)慣這些非自然,畢竟,在他的那些小小器皿之中,正飼養(yǎng)著一小簇非自然的污染。
海水。
如果是海水的味道,那就是從‘海上’到來的東西,他的手指擦過自己的身側(cè),在自己腰間看不見的地方劃過了一個十字,以祈禱作為最開始的動作,防止接下來出現(xiàn)一些狀況之外的事情,當(dāng)然,說是防止并不正確,他已經(jīng)能夠確定,接下來會發(fā)生一些——
叮。
他幾乎是在這一瞬間向后退了一步,某一滴水從空中落下,正好落在了他本應(yīng)該踩到的那一個位置上,就在那里,一個短暫的接觸,一個極為短暫的碰撞,那一滴水和地面的接觸,不過這一次,水滴沒有破碎。
——叮。
鐘聲響了。
那沉悶的鐘聲在這一刻響了起來,并不是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而是就在這里,就在這一個教堂之中響起,響起的聲音帶動著指針,從地面穿出,撕裂了那古樸的地面,這是肉眼可見的景色,可……他沒有聽見地面被破壞的聲音。
這是真的嗎?還是幻覺?
巴斯德抓緊肉燭,在搖晃的火焰之中,他看見了從那一滴水之中鉆出來的‘東西’,那是一根指針,這一根指針鑲嵌在一個……圓形的東西上。
羅盤。
它看起來相當(dāng)古舊,黃銅的質(zhì)地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黑,表面布滿了細(xì)密的劃痕,顯示著歲月的痕跡,它的造型很特別,并非普通的航海羅盤——至少,遠(yuǎn)比那些普通的羅盤要更加精細(xì),那盤面上的刻度異常繁復(fù),除了常見的方位,還刻著許多難以辨認(rèn)的符號和細(xì)微的同心圓。
自然,那一根指針也并非普通的指針,而是一個鑲嵌著某種暗色礦石的、可以旋轉(zhuǎn)的多層弧度,在在肉燭昏黃的光線下,那礦石似乎偶爾會閃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捕捉的幽光。
——異端?
“不。”他深吸一口氣,“這并不是被扭曲的生物。”
這是不具備生命力的東西,換句話說,這并不是異端,也不是異教徒,這是一個工具,一個被作為工具所使用的東西。
“德利勃先生,這和你所說的簡單的工作似乎并不一致。”
叮。
那指針碰撞到了什么,它碰撞到了巴斯德手中的肉燭上,奇怪的是,這一個并不算優(yōu)質(zhì)的肉燭居然擋住了這指針的碰撞,火光在兩者接觸的位置猛烈燃燒了一瞬間,又在一瞬間沉寂下去。
這是‘人為’。
“喔喔喔,看來我們來了一位不得了的客人。”有人說,“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的下班時間,但既然你來了,那我也不介意稍微加一個班……讓我看看,你的目的難道也是這一個羅盤?他們不是說這東西應(yīng)該沒有人知道嗎?算了……來吧,告訴我你的名字。”
巴斯德沒有回答,他僅僅只是將肉燭掛在了腰間。
不管簡單與否,工作還是要進(jìn)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