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桃葉早早來到太極殿,孤身一人立于太極門通往東堂的大道上。
等候了一段時間,漸漸有大臣入宮來上早朝,從桃葉身旁經過。
大多臣子只是對桃葉行禮,并不多言,就進殿去了。
桃葉就一直等,一直觀察著這些大臣的目光,揣測著哪些是有心要告她狀的人。
過了一會兒,定王陳沖走了來,一看見桃葉,便是一臉的不忿:“皇后娘娘一心只想為天下寒門出頭,完全不顧世家子弟死活,就是母儀天下之道了?”
桃葉淡淡一笑:“那么敢問定王,您預備如何呢?”
陳沖理直氣壯:“臣當然要奏明皇上,廢除科舉司,從此不許皇后娘娘過問政務!”
言罷,陳沖向前走去。
后面不遠處,戶部右仆射姜煥走了過來,朝桃葉躬身一拜:“昨日犬子無狀,險些將皇后娘娘撞倒,還請娘娘恕罪。”
“哦……”桃葉不太認得眼前之人,只是輕聲道了句:“無妨。”
“先前承蒙娘娘對小女姜茶費心照顧,臣一直未能有機會當面答謝,實在失禮。”說著,姜煥又對桃葉一拜。
聽見這個,桃葉總算弄清楚了對方身份,乃笑問:“那么不知姜仆射,如何看待科舉司之事呢?”
姜煥笑道:“若定王狀告娘娘,臣一定竭力勸阻,報效娘娘。”
“那就多謝姜仆射了。”桃葉微微頷首致意。
姜煥再拜,自往太極東堂去了。
又不久,陳亮、陳錯迎面而來,也向桃葉見禮。
桃葉開口便問:“不知左丞相今日是否準備諫言廢除科舉司呢?”
陳亮好像是有點不知所措,眼神閃爍著,低頭低聲:“娘娘所問,臣不好作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不好作答的?”桃葉倒是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這個……臣既身為丞相、百官之首,當然要聽取所有同僚的意思……”陳亮支支吾吾。
“這樣啊?那么左丞相待會兒肯定不會輕易開口,要等到各位大人都說完之后再說了?”桃葉笑著眨巴著眼睛。
“額……”陳亮擦了擦汗,道:“時候不早了,老臣得……得進去了。”
陳亮快步離開了桃葉面前。
陳錯緊隨其后,與桃葉的目光交匯而過。
桃葉繼續等,總算等到了最后一個,是吏部左尚書何陽。
大約因為要遲到了,何陽走得有點快,沒留意桃葉站在那兒,忽被桃葉伸手攔住,嚇了一跳。
“叩見皇后娘娘。”何陽氣喘吁吁。
“何尚書來得這樣遲,是昨晚太忙睡得晚嗎?”桃葉唇邊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道:“我可等你多時了。”
“娘娘等微臣做什么?”何陽一臉疑問。
桃葉笑瞇瞇地說:“世家子弟的考卷都丟了,而且是在中書令別院搬往封勛司的路上丟的,我想請問何尚書,這些考卷去哪了?”
何陽不樂意地說:“負責搬運考卷的是封勛司主事賈堯,又不是臣,臣怎么會知道?”
“賈大人是搬運了考卷,卻不曾參與閱卷,自然不清楚錄取考卷的數量。可何尚書才剛閱卷七天,立刻又到封勛司給考卷拆封條,難道就沒察覺出考卷一下子少了很多?”桃葉故意擺出一個難看的臉色。
“無論考卷有沒有丟,科舉司有失公正已經是所有臣民公認的事實,那么科舉司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何陽的態度也越發沒有了恭敬,“請娘娘不要再耽誤臣的時間。”
說著,何陽甩袖而去。
桃葉滿不在意,仍站在原地,冷不丁來了句:“何大人身上都是燒焦的紙灰味兒,當心給皇上和同僚們聞到了……”
寬闊的大道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不想何陽聽見桃葉的話,竟趕忙停下腳步,慌忙去嗅自己的衣袖,卻并沒感覺到有味道。
桃葉忍不住大笑起來。
何陽意識到桃葉是在詐胡他,忍不住回頭瞪了桃葉一眼。
“何大人怎么了?難不成昨晚真的忙著燒考卷到深夜呢?”桃葉戲謔地笑著,朝何陽歪著腦袋。
何陽沒有說話,又轉回頭進東堂去了。
桃葉也慢慢走到太極殿東堂門前,看見里面一眾大臣都已齊聚,龍椅上卻是空的。
桃葉不禁搖頭,身為皇帝,陳濟未免有點懶惰。
過了片刻,陳濟才姍姍來遲,還是打著哈欠,一副沒睡好的模樣,從丹墀后方慢騰騰走上去,坐在了龍椅上。
卓謹在后面跟著,倒是精神十足。
“吾皇萬歲萬萬歲。”
大臣們按照品級站立成四列,左邊兩列隊首是陳亮、陳錯,右邊兩列隊首是陳沖、馬達,群臣同跪山呼。
陳濟慢慢抬頭,剛說了句“眾愛卿平身”,卻一眼看到了門外閃躲一側的桃葉,頓時困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皇后怎么在外面?”陳濟遠遠望著桃葉,露出笑意。
“皇上……”桃葉跨過門檻,進入朝堂,撲騰一下跪在四列大臣之間,鄭重地說:“皇上,臣妾有東西丟了,特來告御狀,求皇上做主。”
陳濟訝然,忙問:“丟了什么東西如此要緊?”
立于群臣中的何陽,猛然看了桃葉一眼,神色慌張。
桃葉抬頭,答道:“先前沈家借用臣妾的鳳鳴苑,辦了一個學堂,昨日臣妾得到消息,學生們在參加科考前集體測試的文章不翼而飛。臣妾實在生氣,鳳鳴苑乃臣妾出閣前舊居,居然有人如此大膽,敢入室盜竊?”
何陽聽到是這些,又稍稍舒緩了一口氣。
馬達也看了桃葉一眼,感到一頭霧水。
“鳳鳴苑變成了學堂?”陳濟有點意外,他此前從未聽說過。
轉念想,陳濟覺得鳳鳴苑變成什么好像也不重要,便就事論事:“敢去皇后的地盤盜竊,膽子確實不小。皇后放心,朕一定派人查清楚,看盜竊者究竟是何人。”
“皇上不用查,盜竊者必是左丞相的長外孫、今次科舉考生李捷。”桃葉的眼神和語氣都十分肯定。
陳亮聽了,無語至極,扭頭看向桃葉:“皇后娘娘,告狀要有真憑實據,你怎么就敢肯定是李捷偷的?”
桃葉笑道:“本宮既然這樣說,自然有真憑實據。左丞相如何就敢肯定不是李捷偷的呢?”
陳亮啞口無言。
后方的陳秘忍不住笑了一下,出列拜道:“啟稟皇上,臣以為,不如把李捷叫來問一問,左丞相對自己外孫的行為哪能都知情呢?”
陳濟點點頭,道:“那就傳李捷吧。”
卓謹得令,立刻下去,命人傳李捷入宮。
站在桃葉身旁的陳沖,已經忍耐很久了,不禁出口指責:“不過丟了幾張紙,什么大事?也值得皇后娘娘跑到朝堂上來說?”
“哦?那定王覺得,什么才算大事呢?”桃葉恍若不解一般。
陳沖冷笑一聲,朝上啟奏:“皇上,昨日科舉司借封勛司府衙放榜,登科考生竟無一例外來自鳳鳴苑,而參考的世家子弟全部落榜,這結果分明有詐!臣請求廢除科舉司,作廢本次黃榜!”
后邊陳歆忙跟風:“臣附議。”
陳偉也忙拱手道:“臣也附議。”
陳亮見狀,忙微微側首,給身后的何陽使了個眼色。
何陽卻趕緊低下了頭,假裝沒看見陳亮的暗示。
陳亮郁悶極了。
戶部左仆射慶坤、禮部右仆射陳輝、兵部左仆射牛鵬、刑部左仆射劉彥、監察司員外郎郭淮等閱卷官,見何陽一動不動,都相互瞟了幾眼,一個人都沒動。
戶部右仆射姜煥躬身拜道:“皇上,臣聽說,皇后娘娘昨日已經在所有考生面前承諾還大家一個公道,想來事情已經在調查之中。調查結果未出,也不必如此急于廢除科舉司吧?”
陳沖立刻反駁道:“無論調查出什么結果,此次成績已經被公認為有假!就算不廢除科舉司,也得廢除這次科舉考試的成績,以平民憤。”
桃葉笑問:“定王這話有誤差吧?上榜者皆來自民間,落榜者皆來自官宦,若廢除此次科考成績,平息的哪里是民憤?是官憤吧!”
“我不跟你斗嘴!”陳沖心煩地回懟道:“你做的事情出了紕漏,還由你自己去查?你要能查出個公正的結果才怪!”
桃葉笑勸道:“定王莫急,我的調查不會耽誤很久,一天足矣。如果一天之后,我不能給諸位一個滿意的交待,我聽憑諸位裁決,如何?”
“一天夠干什么?”陳沖感到十分可笑。
這時,卓謹進來向陳濟復命:“皇上,李捷帶到。”
陳濟點頭。
卓謹高喊:“宣李捷進殿。”
李捷走了進來,跪下行君臣大禮。
陳濟便問:“李捷,皇后說你偷了鳳鳴苑學生的文章,可有此事?”
李捷忙矢口否認:“沒有,任憑再好的文章,臣隨手也寫得出來,偷他們的文章做什么?”
陳亮聽了,立刻面向桃葉:“敢問皇后娘娘,您的真憑實據是什么?該講出來了吧?”
桃葉淡然笑道:“左丞相有所不知,鳳鳴苑學堂新立不久,從未對外公開招生,也沒有對外公示過本院學生名單,連內部都未曾對學員姓名有過完整的統計。
唯有考前測試,是涵蓋了所有學生姓名的。令外孫若沒偷這測試文章,如何能只掃了黃榜幾眼,就識別出榜上姓名全部來自于鳳鳴苑呢?”
陳亮、李捷都大驚失色。
一旁的陳沖立刻從這番言辭中撲捉到了重點,也隨著桃葉質問起李捷來:“對啊,你并非鳳鳴苑的學生,如何敢確定榜上姓名全部來自鳳鳴苑呢?”
“我……我……”李捷不知該如何自證了。
陳亮捏著一把汗,給了李捷一個眼色,那眼神好像是在說:「算了,就認了吧,反正偷的物件又不貴重,罪名也不會大。」
李捷于是認罪:“皇后娘娘恕罪,臣……臣只是出于好奇,拿來隨便看看而已。”
“這樣啊?”桃葉笑得十分慈愛:“沒事,只要你把那些手稿還給我,我便原諒你。”
“啊?”李捷一愣,他如何去歸還一份自己連見都沒有見過的東西?
無奈之下,李捷只好說:“臣給弄丟了。”
桃葉笑著說:“喲……那可不行,你務必得找到。那些手稿,可是本宮要追查科舉作弊之人的關鍵證物。”
“那些手稿,跟科舉作弊有什么關系?”李捷不太明白。
“當然。本次科舉共考了八個科目,每科都錄用了數十人,加起來就是數百人呢。可考卷上的姓名從頭到尾都是被封條糊著的,唯有分辨字跡,才能準確將鳳鳴苑學生的考卷從中擇出。任憑眼力再好的人,沒有現成的字跡比對,也是做不到的。你明白嗎?”桃葉解釋的過程中,一直笑得很溫柔。
李捷完全慌了,本朝雖是頭一次興科舉,但并非頭一次舉行考試,以前吏部的察舉司,也會對下邊推薦上來的才子進行專項考核,以確認是否合格。在那些考核里,作弊或者協助作弊,幾乎都是死罪啊!
陳沖加緊催促道:“快說!你把鳳鳴苑偷來的手稿給了誰?或者丟在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