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一道紅衣,一匹駿馬,不知疲倦地在郊外的道路上奔馳,那是赫連歡。出了蒼山,擺在她與洛九天面前的有兩條路,她擇了一條,獨自一人上了路。
聽孟將軍的說法,蕭琮是昨夜快天亮的時候不見的,到現在也差不多有一整天了,她不確定是誰把他帶走的,也不確定那些人會把他帶到哪兒。
但有一點她是確定的,那就是他們即使能出了帝都,也絕不可能出了下一座城,因為梁帝早已下下了封城令。既然她知道這一點,對方也一定知道。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目光望向遙遠的帝都,心中的擔憂更甚。蕭琮是大梁的宸王,誰又敢隨便劫了他?除非對方是早有打算,有了萬無一失的計劃才敢動手。
蕭琮能安然無恙,說到底是梁帝在做他的靠山,若是,梁帝不在了……她不敢往下想,若真是如此,那么蕭琮絕對活不過今夜。
這樣說來,對方也不會把他帶得太遠,否則既不能很好地接應帝都,而且還會被下一座城給攔住,反而暴露的行蹤。
如此一來,他們應該只是把蕭琮關起來,等帝都那邊得了手再殺了他便是。
赫連歡騎在馬上,渾身都凍得發抖,但腦子卻異常清醒,她縷清其中的細節,慢慢有了方向。她放棄這條路上百里開外的地方,漸漸朝著帝都這邊靠攏。
她攏了攏身上的大氅,雙手已經凍得冰冷僵硬,甚至有些發紫。帝都郊外沒幾家客棧,這條路上臨近蒼山,人際更是罕至,她已經沿著這條路走了快一個時辰,但四周都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光亮。
夜色濃重,晚間的寒霜灑滿了路徑,馬蹄也有些打滑,她凍得直打顫,用力抓緊韁繩。
夜色中,看不清來路,也看不見歸途……
蒼蒼竹林,巍巍古寺。頹唐的寺廟大殿中,燃著一盞青燈,在漆黑的夜里顯得分外明亮。
殿中,一白衣女子手捧一卷佛經,靜靜地坐在窗前,她看得漫不經心,時不時抬起頭,望著天邊的夜色,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忽然,她身后的榻上傳來聲響。
“王爺醒了?”她放下手中的書卷,慢慢站了起來。蕭琮一手撐著身子,一手扶著床榻,他抬起頭,借著外面對面微弱的燭光,勉強看清了這白衣女子的臉。
只是等他看清后,不禁一怔,“你是……柳安歌?”
她聽后輕輕笑了笑,問道:“王爺很意外嗎?”
蕭琮的頭有點疼,他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說起來他對柳安歌的印象,也不只停留在她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與柳相的陰險狡詐很是不同。
只是,他從想過柳安歌也會這樣有本事。
“意外確實有點?!笔掔氐溃缓箢D了頓,他望向柳安歌,問道:“你……是在為柳家報仇嗎?”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恰當的答案了,只是沒想到,柳安歌竟然搖了搖頭:“王爺猜錯了,柳家對我來說,什么都不是?!?p> 蕭琮很詫異,不是為了柳家?那她還能是為了什么?不等他想明白,忽然聽柳安歌道:“說起來我還要多謝王爺,把我從那個火坑里救出來?!?p> 她說這話的事時候,一向平靜無波的眸中閃過狠厲之色。
“火坑?你是說柳家?!”蕭琮更驚訝了,她是柳府的嫡長女,竟然對柳家有這么深的怨氣。
“王爺很想知道原因嗎?”她撫平了裙擺,坐在距離蕭琮不到兩步的木椅上。
蕭琮沒承認也沒否認,柳安歌就像聽到了肯定的回答,自顧自地說道:“我其實還有一個名字,七歌?!?p> 蕭琮怔了怔,忽然想起來當初他扮作百里上乾潛入柳府,跟在柳相身邊的那個女子,就叫七歌?!傲?,從來沒把他當做他的女兒,我只是一個棋子罷了?!?p> “你為何要跟我說這些?”蕭琮蹙眉道。柳安歌看了看他,神色很復雜。
“我只是藏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有個人能聽我說說話,我很歡喜?!彼@話很奇怪,蕭琮也不知道該怎么回。
不過他更關心的是,柳安歌到底要干什么?“王爺,你還記得當初柳慶的案子嗎?”
她忽然問了這么一句,蕭琮回想起當初那個案子,問道:“你想說什么?”
柳安歌目光望向他腰間的珩玉,道:“王爺還記得,當初柳慶身上帶著的玉佩嗎?若非在柳府也找到一塊缺損的玉佩,此事怕是沒那么容易蓋棺定論?!?p> 蕭琮這才回想起當時的細節,孟將軍那時在柳慶家中找到了大量金銀,還有柳氏錢莊的銀契。而在柳府找到的,正是柳慶身上的玉佩殘片,還有怪異的毒藥和假面術所用之物。
金銀與銀契他都能猜到,必然是柳相用來收買柳慶之母的東西,只是那種毒藥和假面術的東西,為何會讓人如此輕易地找到?
更奇怪的是那塊玉佩殘片,就像是上天都在幫他一樣,恰到好處地坐實了柳慶的罪名。
可如今細細想來,那玉佩殘片怎么會這么巧,就正好落到了柳府,就算是掉在了那里,已經過了那么久,竟然沒有人發現把這個關鍵物證收起來。
“看王爺這般,應該是想起來了。不錯,那些東西正是我故意暴露的,不過目的也不是為了幫王爺,只是為了懲治他。”柳安歌說起柳相,根本連“父親”都不想用。
“那你如今又是為了誰?”他不想跟她聊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他現在想搞清楚眼前的境況。
柳安歌揚起頭,神情溫柔至極,她毫不隱瞞地道:“我是為了衍世子,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他?!?p> 蕭琮不禁想起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柳安歌既然能扮作七歌,一定是會假面術的,所以她讓蕭煒扮作他也不奇怪。
“王爺,今夜過后,一切就都結束了。不論是你還是你的父皇,又或是那個早該死了的二殿下,一個都不會留……”
她站起來,負手而立,桌上的燭光忽明忽滅,映著那張肅殺陰森的面容,整個人如同鬼魅。
而蕭琮卻抓到最關鍵的那個稱呼——二殿下……
“你說誰?二殿下?!”他身上有傷,原本不太能動,但聽到這個消息,根本就坐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捏住柳安歌的手腕,再次問道:“你再說一次?誰?”
柳安歌轉過身,“王爺還不知道啊,蕭琰回來了,他現在就在大梁皇宮,不在崇明宮就在宣政殿,慕上將也在呢!王爺猜猜,他們要干什么?”
蕭琮忽然失去力氣,放開了她的手,神思有些恍惚。
慕上將……慕家軍……他當然知道會發生什么,只是他根本沒想到,做這件事的人竟然會是蕭琰,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難怪,當日他還在疑惑,為何蕭煒沒有對自己下殺手,原來那人根本不是蕭煒,而是……他的兄長……
“不過王爺放心,蕭琰做出弒君殺父之事,全天下都饒不了他,世子殿下不會放過他的?!绷哺栊Φ馈?p> 蕭琮瞬間就明白她話中所指,蕭琰當眾殺了梁帝,不忠不孝根本不配為帝,而蕭煒這時出現,大可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將蕭琰一并殺了。
他被困于此,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等死,如此有資格做大梁新帝的,就只剩下一個蕭煒了。
“呵……你們還真是好算計,不動聲色地殺了所有人,卻還落得個好名聲,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本王真是佩服之至?!笔掔淅涞赝鴮γ娴牧哺瑁嫔戏褐湟?。
“王爺現在知道,我為何要與你說這么多了吧?”柳安歌與他對視,雖是含了笑意,但說出來的話讓人心悸。
“你是在等宮里的消息,一旦那邊得手,你馬上就會殺了本王。而若是事情有變,還可拿本王做人質。不管是我父皇還是我兄長,都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死,你們便還有一條退路……”
“王爺說得對。算算時辰應該也差不多了,既然如此,我便再說一件事?!彼丝棠樕蠞M是得意,似乎在炫耀她的本事。
“當初在月滿樓沒能殺了你,都怪那個大周的郡主礙手礙腳。不過也不算晚,到頭來,你還是得死在我手里?!彼Z氣平淡,唯有看向蕭琮的目光泛著冷意。
蕭琮一驚,原來早在那個時候,柳安歌就已經盯上他了。思及此,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謝承祐,是不是你殺的?還有蒼山上的梅花萬象陣……”
柳安歌面上浮現一抹淡然的笑意,輕輕點了點頭,“不錯,王爺竟連這個都想到了。只可惜梅花萬象陣都沒能困住你,讓你給逃了去。那個赫連歡甚至找到了謝府。既然暫時沒能抓到你,那便殺了謝承祐,再栽贓給她,一箭雙雕?!?p> 蕭琮向后退了幾步,靠著床榻坐了下去,他目光越過柳安歌,望向外面漆黑的夜,幽幽道:“果然是你……你今日肯同本王說這么多,便沒想著讓本王活著出去吧?不過,你大可動手,有蕭煒一起陪葬,本王不虧。”
提到蕭煒,她果然不那么鎮定,頓時收起笑意,冷聲問道:“你這是何意?”蕭琮不緊不慢地道:“你們是不是以為,我真的昏迷不醒,在府里躺了整整兩日?”
柳安歌聞言,頓覺不對?!澳恪⒛阈阎?!”
“是,我當然醒著,不然你以為你們怎么能輕易進了王府?又怎么會恰好碰到清醒的我?”
柳安歌很快就反應過來,但她有些不敢相信:“你……知道我們的打算?”
“剛開始不知道,這會子想明白了。你們潛入王府一探究竟,若我醒著,就讓……蕭琰,故意透露刺殺計劃,然后我會派掠影入宮,宸王府的暗衛會被攔在宮里。若我猜得不錯,他們現如今已經被你們除干凈了吧?而若是我當真昏迷,你們就更省事了?!?p> “你那兩日,究竟做了什么?”她有些惶恐,事情似乎正一點點地脫離她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