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門:翊翎
她是男子,你要順服于她。她是女子,你要征服于她。
半旬的時日里,吳都出了兩件傳開了的婚案。
一樁事關(guān)達(dá)官貴人,老百姓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
“慨其嘆矣,遇人之艱難矣......條其嘯矣,遇人之不淑矣......”紅衣女子哭天搶地,撕心裂肺,一聲堪比一聲嚎:“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腰間的披帛隨著她哭喊且扭動的身軀抖啊抖,拂在了周圍看客的面上。
仰空望去,二樓的茶肆雅間,窗邊倚著兩便服男子,一位身材高大,一位身量嬌小。嬌小的這個不是因為個子矮,而是因為她女扮男裝。
“真不知趙姬哪里來的勇氣,叫此事人盡皆知,我若是她,恐怕難活?!迸影l(fā)了話,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原姬娘娘定能以智取勝?!迸訉γ娴恼婺凶宇h首回應(yīng)。男子玉冠束發(fā),腰佩短劍,身著常服,卻也透著五分貴氣。
“若已是殘軀,于己、勝了又如何?”被男子尊稱“原姬娘娘”的女子,是吳王浮休的寵姬希原,此時此刻,她出現(xiàn)在茶肆,是為與范卿士商議他的婚事。
范文傾沉默了須臾,“然冤不申,仇不報,又如何得安?”
希原笑了笑,“趙姬從北地來,性子剛烈,即便再剛烈,只要還想有一口氣活著,就必須服軟?!?p> “可是她不會生,司寇大人自然是要將她棄了。無論她怎樣說,怎樣鬧,甜言蜜語亦或歇斯底里,終究還會是被掃地出門的棄婦?!毕T难劬锫湎乱唤z哀容,轉(zhuǎn)瞬即逝,“她是貴婦,卻也只是曾經(jīng)。如今牛司寇的新人都要納進門了,那些曾與趙姬交好的命婦,有哪個敢出來勸說?”
“鳳譞公主倒是為人忠厚?!狈段膬A將手指扶在鼻尖,略微思忖,徑直說了一號人物。
“原來你屬意的是鳳譞?”希原挑眉,似笑非笑。
“自是不會?!狈段膬A義正言辭,“臣乃越人,對吳之王室女,沒有屬意之說?!?p> “我記得,那日闖宮,鳳譞與翊翎一同安撫趙姬來著。”希原低頭,玩味地晃了晃手中的空杯。
“臣當(dāng)日在兩位公主身旁,看得清楚,鳳譞是真心為趙姬好,翊翎似乎、有偷笑之嫌?!狈段膬A解釋得坦然。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更何況是只假鳳凰,大官人捧她,她便有鳳羽在身,大官人踩她,她便什么都不是。”希原說得很犀利,她感同身受?!岸呆崾侵徽骧P凰,在王室衰微以前,都可以隨心所欲。”
如果再聽不出原姬娘娘的意思,范文傾恐怕就不配坐在這里了。“您覺得,臣應(yīng)該選擇翊翎?”
“翊翎是幺妹,整個王室的寵兒?!毕T目谖遣幌滩坏?,陳述不爭的事實。
范文傾又陷入了緘默,良久,他抬眸道:“臣只是覺得,鳳譞更善良?!?p> 希原聞言,冷笑一聲:“善良有什么用?除了被打壓。”
是啊,善良有什么用?范文傾長嘆。
“翊翎對你,心生好感?!毕T逼屏笋呆嵝⌒囊硪砭S護的那層窗戶紙。
范文傾瞠目,“怎么會,臣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罵了她?”笑容再次浮在希原面上。
關(guān)于范文傾大罵翊翎公主一事,不得不說到吳都另一樁婚案上。
這個案子其實本來是無法進入宮中視線的,更不太可能被民間廣傳。因為太常見了,常見到老百姓都冷漠了。
一樁掠婚的案子。
這樣的案子比比皆是,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上演著。
梅女案得到官家的重視,是因為此案是趙姬進宮捅出來的,她家老爺乃司寇,主刑法。
案子里的“丈夫”褂某原是個官差,犯了事,被解職,仗著會點拳腳功夫,去鄉(xiāng)下?lián)锪艘粋€未經(jīng)人事的少女,圈在家中。
奈何那廝極其混賬,不但搶了人,還虐待少女。經(jīng)年累月,少女被生生折磨成蒼老的婦人,就連記憶都變得模糊,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說不清自己從哪里來了。
只因她脖子上掛著一枚梅花墜,于是見者稱之為“梅女”。
梅女在兩個游俠途徑褂某鄰家做客時,被他們察覺異樣。那二位俠客沒有像其他知情人那般冷眼旁觀,而是仗義出手,解救了被困被縛被凌虐的無辜女子,并將此事報了官。
案件匯總到司寇的下屬衙門,無意間被趙姬得知。趙姬因為牛司寇要棄了她,便暗地里搜集同類婦女的案例,尤其是跟她家老爺官位息息相關(guān)的。
這不,帶著好些位婦女受害案子,闖進宮里,痛陳自己的遭際,也陳明其他案件的隱情,想叫宮里為她說主持個公道。
然而,這事,對吳王來說,難辦。無后,本就是罪,在男人們還有他們的家族看來。
于是,吳王便將此事推給了妹妹去解決。
當(dāng)日,范文傾恰好在宮中覲見,與兩位公主一同處理此事。
宮女隨希原到后花園時,看到的是在撫慰哭泣已到尾聲的趙姬的鳳譞,和正與范文傾大吵大嚷的翊翎。
嘖嘖,錯過了最精彩的部分,就在希原慨嘆之事,聽到范文傾怒斥:
“一看你就沒文化,肚子里沒墨水,回去多讀幾本書罷?!?p> 這句話傳到假山后面,雖隱隱約約還是叫希原聽了個全,她花容失色了一瞬,隨即恢復(fù)了正常,畢竟,該有人比她更花容失色。
“你,你你——”聽到臣子指著自己的鼻子罵自己沒文化,翊翎氣得直跳腳:“你有文化怎得,是能對你將來的妻子不離不棄么?”
翊翎也算是反應(yīng)機智的,雖然刁蠻,但總不至于沒頭腦,借著眼前的案子舉一反三能力不錯。
“臣不會。”范文傾回答得干脆利落。
“呦,說得比唱得好聽,本公主就不信了你!”
范文傾反倒是有點情令智昏了,當(dāng)著兩位公主與申訴的苦主之面高呼:“不信你試試!”
希原聽到這句話,頓時忍不住扶額。
沒想到翊翎哈哈大笑,“本公主就喜歡不按常理出牌,試試就試試?!?p> 希原把手撤回了袖間,她從這話里仿佛聽到了別樣的東西。她快速在腦海里回憶并搜索范文傾與翊翎同時出現(xiàn)的場景,就像翻書那般片片翻過。
“嘭”一聲,她輕叩了假山后的山石,“有戲。”
“你明明罵了她,”茶肆里,希原看向范文傾,“可她早已把你放在心上。”
“什么?”
“若是依著翊翎的脾氣,那日徑直去求吳王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毕T瓕⒎段膬A訝異的神情壓了下來,“她卻沒有,不僅沒有,而且自打那日之后,就常常待在鳳譞殿里舞文弄墨。”
“她若不在意你,怎會在意你說的話?”
她若沒有屬意于你,怎會把你說的話擺到心頭?
“滴答滴答”,范文傾手中的茶盞,正在替希原添茶,走了神,漏在桌上。
希原一把覆在范文傾手背上,按住了他繼續(xù)傾倒茶水的姿勢?!澳闱蚁胂耄偃瑛P譞跟翊翎同時向吳王提請嫁你,你說,吳王會答應(yīng)誰?假如鳳譞知道妹妹想要嫁你,她可會說出自己的真實心意?”
這就是善解人意與驕縱任性的差別。
“翊翎能鬧騰,若是有個什么事,或者察覺了我們的秘密,恐怕要比趙姬還難應(yīng)付。”
“無需對付,只須你征服于她?!毕T檬峙敛粮闪俗郎系乃疂n,語調(diào)冷靜,“很顯然,范卿已經(jīng)成功使之為你折服。”
她是男子,你要順服于她。她是女子,你要征服于她。

涂山希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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