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到了?”
一個身著深藍色寬袍的女人正靜靜立在碧湖的小木橋上,左手端著個小碗,右手從小碗里捏了些魚食,緩緩灑在了水中。
“是。”
一聲應答,柔柔弱弱,似男似女,一時難以分辨。
“盯好了吧,我也想看看那個孩子在邊境能干出什么事業來。”
將盛著魚食的小碗遞給了身后那個畢恭畢敬的人,女人合了袖子,緩緩向岸邊走去。
……
……
“這里的風當真是不小,這下子有些難辦了……”
則正看著放在書案上的一沓數據,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撕著嘴上的干皮,撕出血來,也不肯罷休。
“看了那么久,休息一下吧,”
婉兒撩開帳門,端了個小酒壺來,
“這是幼蕪先前為你做的藥酒,我看開了蓋子味道濃郁,想來是日子到了,拿來與你嘗嘗。”
“夫人有心了。”
則正撐著軟毯起身,身上的先前婉兒為他披上的毛氈也隨之劃落下來,不過倒是不引婉兒在意,接過酒壺,則正又從旁邊的柜子那取了碗,一人一個,碼在小方桌上。
則正指著那個小酒壺道:
“這酒可不一樣,加了好幾味好料,喝過就知道了,”
邊說著,則正給一人續了一碗,婉兒有帶小杯子,但則正說那樣子不過癮,還是拿了最普通的破碗來,
“你先嘗嘗?”
婉兒也是聽話,也是好奇,雙手捧起了破碗,淺淺嘗了一口:
“這味道……怎么有些奇怪。”
則正見她下肚,端著酒,小眼睛一瞇:
“這酒里可是加了人中黃的。”
“人中黃……是什么。”
“屎。”
“你……”
婉兒急的一把將碗摔在了桌子上,用手捂著嘴巴,在帳里翻來覆去找清水,則正則在旁邊一臉壞笑的看著,邊看,邊裝模作樣的向婉兒喊著:
“這酒里加人中黃有奇效,浪費了可惜了。”
婉兒置若罔聞,接著翻找,半天也還是不見一滴清水,直到看到了掛在墻上的水壺,才解了燃眉之急。
等到好容易漱干凈了口,看著狼狽而歸的婉兒,則正卻又幽幽來了句:
“看你慌里慌張的,方才不過是騙你的。”
婉兒端著水壺,嘴角還留著兩滴:
“什么騙我的。”
“我說這酒,”
則正指了指酒壺,
“帶人中黃的我壓根沒讓幼蕪再做過,所以你喝的是干凈的。”
婉兒惱羞成怒,只是叫了一聲趙則正,就一把抄起了桌子上的碗,將酒一潑而盡,盡情揮灑到了則正的臉上。
則正咂摸了咂摸臉上的就,“嗯”了兩聲,表示了對幼蕪手藝的肯定。
等到收拾完身上的酒滴,換了身衣裳,又用清水洗了把臉,則正叫來了先前那個年長一些的樞密院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人名叫金平。”
“金平?”
則正尬笑了兩聲,心中卻道原來是此人,
“你莫不是字梅?”
看給金平搞的有些糊涂了,則正也就沒再說什么,不過看著金平的瞳色發色,他有些好奇,想到開封府的留居外國人,他心里又有了定論:
“你是猶太人?”
“大人好眼力,家父是外邦而來,在開封府與家母相戀后誕下小的。”
“難怪……令尊可還留在京中?”
“還在,目前經營一家香料坊。”
“嗯……”
則正撇了下嘴,喃喃道,
“回頭可以把趙文安排過去。”
金平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還是沒說,則正看出,就讓他盡管開口獻言,不必拘束。
得了授意,金平就也不再遮掩什么:
“大人想好了火器營的組建方案了嗎?”
“呃……還在想,”
則正撫摸著胡茬,
“不過官家讓我帶你們樞密院的人來是何用意,按理來說你們不應該負責調兵之事嗎,我這路上想了一路,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如你來說說?”
“這……”
金平有些為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說了也就說了,但目的不算特別好,說出來恐怕會傷害官家的形象。
左右衡量,金平還是在官家和趙主事中選擇了后者:
“我們樞密院過來輔佐您建立火器營……是官家的意思,畢竟這個兵種一旦建立,將會是新的戰爭格局,誰也拿不好火器營的威力,若要想調整好好兵力部署,還需要了解這個兵種,同時呢,官家想借在地方籌建火器營的同時,通過我們審查一下地方軍紀和將兵分離的優缺點,好一并為后邊打基礎。”
“為什么打基礎。”
“先帝留下的祖宗之法……”
“你是說,”
則正睜開了瞇的就剩一條縫的小眼睛,
“官家想要改冗官冗員?”
“只說了冗員,至于冗官,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如此,”
則正把搭在書案上的兩條腿拿了下來,徑直走出了帳子,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伸出手指了指:
“看來官家也不想一直擁有一個冗費下的陰天啊。”
金平跟在身后,湊了上來:
“大人慎言,這個事情現在只有樞密院和中書令知道,切莫穿出去。”
得了肯定的回答,金平稍微松了一口氣:
“大人可還有什么事。”
“嗯,”
則正回身又走回了帳內,
“我想好了,我想初步組建兩個火器營,十位樞密院知事,按后續我為你們測試后的成績,一人領一路,分正副路長,一營領兩路,營長由軍中將領擔任,你覺得怎么樣。”
覺得事有不妥,金平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異議:
“樞密院和軍隊本來就不屬于一個類型,樞密院此次只是協助籌備,若是要讓我們領兵,且受制于軍隊,那不僅是中書令和樞密使同不同意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官家和太后能不能同意。”
則正剛才的計劃完全是聽到官家想要改革冗官冗員激動后的一時興起,仔細想想,剛才的安排確實有失妥當,回身思索一番,續而道:
“那就這樣,籌備階段設立四路兩營,兩人一路,主官副官皆由樞密院中人擔任,由我負責總領,其次,火器營不受命與軍隊,僅受命于我,這樣目前杜絕了軍隊掌握火器營的可能,同時也會讓你們對火器營的戰斗力和優劣有一個具體的了解,你看如何。”
金平心中一算,卻發現還缺一路,則正接著道:
“沒說完呢,還有一路,我需要讓你領隊。”
“我?”
金平手指了指自己,
“小的惶恐,能力恐怕尚未到如此地步。”
“我聽說猶太人都很聰明,”
則正扶起了腰彎的極其謙卑的金平,
“你這么聰明,知道我想留下你來干什么嗎?”
“大人是想……”
思索了半天,眉間的川字橫豎是沒解開,金平也是不得則正心思。
意識到自己也是有些為難他了,則正開了口,
“如果沒有后勤,那再厲害的火器營也只是擺設。”
“大人……是讓我去負責補給?”
則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能完全算是管后勤的,你的任務不僅是幫助我完成邊境火器制作的原料采集,更要負責領兵鍛造,彈藥補給,也就是說,火器的靈魂將在你手中,火器營的核心機密我將全權交予你,你擔得起這份責任嗎。”
金平有些激動,自己從來沒想過會被賦予如此之大的信任,但轉念一想,他又有些頭疼,他是屬于官家下面的樞密院的,倘若被丁謂知道了自己被委以如此重任,那那個樞密使必然會對自己有所忌憚,而自己回去后也將面臨著不知道多少的試探與阻礙。
“我知道你的顧慮,”
則正看出了金平的考量,
“但有這個東西保著你,沒人敢隨便動你。”
眼前那個,金平從來沒見過,但他知道那個的分量,一塊金令牌,那是除了官家號令外的最高等級。
“臣,定不負官家所托,大人所托。”
“知道我為什么如此信你嗎?”
則正扶起了單膝跪地的金平,繼而問道。
“是我的……能力?”
“可能是吧,”
則正轉過身,坐到了書案邊的椅子上,
“臨走前,我弟弟給了我一張字條,他說上面的,都是值得信賴的人。”
“小的也在上邊?”
“廢話,來的人都是他推薦的,你更是特別,他在你的名字上畫了個大圈的,說你能委以重任。”
金平一聽,又一次單膝跪地:
“小的定不負郡王所托,主事所托。”
看著眼前這個棕毛小子,則正眼里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