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淚眼朦朧,哭嚎不止的海王丸號船員們,小夜一時陷入了沉默。
她望著大家噴涌的淚水,下撇的嘴角……纏得仿佛木乃伊一般的厚厚繃帶,好半天才整理好語言,謹慎地發問。
“你們這是……被醫生打的?”
船員:“?”
船員:“那倒也沒有!”
等到眾人勉強控制好自己的淚腺,不再有把人淹死的風險,小夜這才敢走進花園,坐到同伴們身邊。
“所以……發生了什么?”
她將目光投向看起來最凄慘的新人水手一浩。
倒霉的水手也不知道經歷了什么,雙手雙腳都被繃帶捆得嚴嚴實實,活像一只大號粽子。聞聽此言,一浩光溜溜的腦袋頓時羞得通紅。
“也、也沒有什么,就是……”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看見咱們逃出了幻境,開心得忘了看路,絆倒在臺階上把腳崴了……”
小夜:“呃……”
一浩:“然、然后……我抓著欄桿想爬起來,船正好急轉彎,手就被卡在里面拽脫了臼……當時實在太疼,我就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另一只腳踢到墻角骨折了……”
小夜:“啊?”
她滿懷困惑地瞧了瞧一浩仿佛被豪力暴打過的慘狀,又看向頭上裹著紗布的船長。
海部將彥嘿嘿一笑,大大咧咧地回答:“小事,也就是高興得跳起來慶祝,結果船在走下坡,腦袋撞船艙天花板上了而已。”
小夜:“?”
她最后茫然地望向了手腕打了夾板的幸之助。
男孩當場翻了個白眼:“我爸摔下來的時候壓的。”
小夜:“……”
見二副啞口無言,善解人意的其他船員馬上接過話頭。
“再然后,幸之助被壓疼了,踹飛了一顆霹靂電球,正好落到我們中間——”
望著海王丸號眾人驕傲展示傷勢的模樣,頂在最前線鏖戰十天、傷勢嚴重程度卻排不進前五的小夜頓時陷入了默然無聲的震撼中。
幸好,話多的南國船員也不需要她捧哏,已經行云流水地轉入了下一個話題。
“二副你知道嗎,這醫院太恐怖了!我一醒就看見自己被綁在病床上一動不能動,一群白大褂圍著我要扎針,那針筒比大針蜂的尾巴還粗!嚇得我膽汁都吐了一地!”
船長將彥刷地伸出手,展示手腕上仿佛被豪力捏過一般的淤青。
“——看!全都是掙扎的時候被那什么束縛帶勒出來的!”
“不就是怕我們被精神污染嗎,有話干嘛不好好問非要這樣……”
“本來挺清醒的,被他們這么一嚇直接精神錯亂了!下學期考試絕對及不了格了!”
一眾船員圍著小夜,嘰嘰喳喳地控訴醫院的野蠻行徑,把小夜訴得迷迷糊糊。
“真的有那么嚴格嗎……?”
見小夜不解的神情不似作偽,船長想了想,一拍腦袋——還不小心拍到傷口上,把自己疼得呲牙咧嘴。
“哦對,聽說你有擔保人,不用走我們那套流程。”
“真好啊,真羨慕啊……”
小夜聽得云里霧里,搞不清在自己昏迷的那幾十小時里到底錯過了多少故事。不過,要說“擔保人”……
她回想起半夢半醒間見到的黑影與利刃,和逼退它們的耀眼火光,心中倒是很快有了結論。雖然當時的記憶很朦朧,但那時能出現在醫院的也只有那位火焰之民的族長了。
……這下欠的人情好像不是口頭道謝能解決的了。
……業先生的火焰雞喜歡吃什么牌子的零食來著?
某些關于“送禮”和“錢包厚度”的不幸回憶在腦海中盤旋,令小夜連忙搖搖頭,暫時將注意力拉回同伴們身上。
她細細打量每個人的傷勢和精神狀態,確認他們狀態尚可后,最后將目光停留在船醫風鈴身上。
未滿十歲的女孩還是一如既往神情嚴肅,從繃帶的數量上看,大約也沒少在霹靂電球大爆炸中遭殃。見二副擔憂的視線看過來,她馬上心領神會,啪地敬了個禮。
“報告二副,我在三年級時接受過刑訊訓練,醫院的管制措施并沒有超出我們的訓練范疇,您不必擔心!”
小夜:“……”
幾年級?什么訓練?
你們枯葉第三軍校真的沒有被家長投訴虐待兒童嗎……
承受了好幾輪精神沖擊的二副雙目發直呆視天空,頓時又找回了被拉普拉斯頂成陀螺的感覺。哭訴過一通的南國船員們倒是很快回復了往日的樂觀心態,把醫生的殘忍手段拋到腦后,開始嘻嘻哈哈地回味這場刺激過頭的冒險。
“霧里有巨大怪獸,海底有古代堡壘,堡壘里還能看見一千年前的3D全景城市建模……嚯,這段故事夠我吹十年半了。”
“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咱們在里面摸爬滾打了少說有十天半月,外面居然才過了三天!”
說到這里,船長頓時來了精神,開始喋喋不休地給眾人介紹未知圖騰的神秘力量,以及它們成群現身時曾發生過的時空混亂現象。小夜聽著聽著,突然回憶起了當初在出海遠行前,來自拂曉隊長分享的那條舊新聞。
精靈歷999年1月1日,未知圖騰群在真新鎮周邊現身……與她的靈魂在此世蘇醒時完全重疊的日期,究竟只是普通的巧合?還是……
“二副二副,你昨天去了堡壘是吧?情況怎么樣了?霧真的散了?那珊瑚房子也真的浮起來了?”
“真好啊,有擔保人還能再進終霧海,我也想去——”
船員們沒給小夜留出多少安靜思考的時間,熱情洋溢的追問接踵而至。小夜也只好把剛才的猜想暫時擱置,向眾人簡單描述了緋露堡壘的現狀。
“咦……不是吧,白珊瑚還能變粉?”
“該不會伽勒爾太陽珊瑚也能變成橘子群島太陽珊瑚吧……”
“大個頭拉普拉斯跟水君老大呢?沒被一群人類嚇著吧?”
小夜正欲作答的話語陡然一滯。
望著海王丸號船員們毫無陰霾的笑容,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只含混地嗯了一聲。而沒等她想好是如實相告還是轉移話題,發問的船長突然收了聲。
“呃……對不住,我就是說順嘴了,沒想為難你。”海部將彥撓了撓腦門上的繃帶。
見二副驟然抬頭,剛才還躲躲閃閃的目光刷地打了過來,幸之助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
“你這是什么眼神?我們又不傻,網上終霧海的新聞那么多,拉普拉斯的高清照片傳得到處都是。”男孩一邊說,一邊扭過頭,不肯展露自己的表情,“……明明那么多照片,沒有一張拍到過水君老大。”
“雖然我們多少都有預感……但我還是想確認一下,二副。”
船長將彥調整好神情,一字一句鄭重地發問。
“載著我們飛向太陽的那道極光橋……就是水君老大,對吧?”
隨著小夜無言點頭,庭院陷入了漫長的靜默之中。
可能是鋪天蓋地的新聞中從沒有水君的身影令眾人猜到了真相……也可能早在駕著船駛上那道不可思議的通天光橋時就似有所覺,向來擅長制造噪音的南國船員們并沒有當場大吵大鬧。他們只是沉默著,或低頭不語,或注視遠方,消化這個將劫后余生的喜悅完全撕裂的事實。
“好,我決定了!”
船長突然展示他洪亮的嗓門,把正思索如何安慰同伴的小夜嚇了一跳。
“今晚大家都能出院了,對吧?咱們晚上飯點在港口船上集合,好好吃一頓最隆重的慶功宴!有什么心里話都留到宴會上說!”
此言一出,凝重的氣氛突然被攪得粉碎。船員對此適應良好,馬上群起高呼響應,紛紛表示前幾天省吃儉用憋壞了,這次必須連喝八桶酒才能過癮;而置身于人群中的小夜差點被閃了腰,剛收拾好心情,又被另一種不妙的預感擊中。
她徐徐扭頭,和心聲同步、神色凝重的船醫風鈴對上了目光。
……該不會,又是一個打掃衛生的不眠夜吧?
隨后,庭院的集會到此結束。船員們一哄而散,開始各自返回病房收拾行李,辦理出院手續——或許還有和阻止他們過早放棄治療的醫生打嘴仗。
聽說患者要提前出院,加島醫生從頭發絲到腳尖都寫著不贊同。但她實在拗不過固執的年輕人,只好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大串注意事項——比如在肩膀的傷口愈合前千萬不能卸下夾板亂動;以及余毒未清的右眼必須每天換藥三次,不然就等著變成獨眼龍吧;最重要的是,就算辦了出院手續,也至少要等到明天才能領取寶可夢,擅自去見寶可夢絕對會被抓回病房狠狠修理!
“……”
面對醫生兇神惡煞的面孔,小夜連連點頭以表求生欲。
在離院之前,船員們還被醫生硬壓著各自做了一套精密的全身檢查,人員眾多加上十幾個項目排隊來襲,連結果都要等到明天才能知曉。小夜對此倒是不以為意,只簡單地留了個用來接收消息的郵箱。
一番折騰后,等小夜踏出醫院大門,日光都已經西移。她看了看手里那滿滿一袋子醫療用品,不禁開始懷念起當初在風雪山躺過的醫療艙——可惜,只有冰見家族會財大氣粗到給每個傷患都配備昂貴的醫療艙,作為手頭不寬裕的普通訓練家,如今也只能等待傷勢緩慢地自然痊愈了。
到達集合地點時,天色已經接近黃昏。
小橘子島的港口依舊如同之前一般熱鬧。無數船只在岸邊停駐,周圍擠滿了忙忙碌碌的水手。而海王丸號顯眼的巨大藍色旗幟也依舊在熟悉的位置屹立著,夕陽為漁船披上了一層橘紅的輕紗,幾乎像是初見的那個清晨的逆演出。
而才剛靠近幾步,唯美的畫面已經就被敲了個稀碎。
小夜目瞪口呆地看著不知哪里來的施工隊在船上揮舞錘子,叮當作響,鑿出要拆掉甲板的架勢,一時間都開始思考是不是敵襲,需不需要開始指揮。幸好船長足夠眼尖,遠遠就看到了小夜,開始朝她一通猛揮手。
“快上船——今天咱們吃椒鹽味的炸薯餅——”
小夜謹慎地走上船,看到船首本來就殘破不堪的蓋歐卡雕塑被徹底拆掉了,只留下一片光禿禿的鐵板。
“船長,這是在……?”
海部將彥擠擠眼睛,賣了個關子:“明早你就知道了——有驚喜!”
天色已晚,施工隊帶著半截蓋歐卡匆匆離去,似乎打算明天再繼續未完的工程。而海王丸號船員們也陸續到齊,無論是老員工還是新人都齊聚在甲板上,開始一如往常那般熱熱鬧鬧地擺桌椅。
蛋蛋師傅做好的料理仿佛流水般源源不斷飛出,平均分配降落在每張桌子上;而輪機部的露子雪香母女倆已經往甲板上搬了十幾個酒桶,看得小夜冷汗連連,愈發擔心自己和風鈴要收拾殘局勞作到天明。
待所有人和所有寶可夢都圍桌落座,夕陽也正好是最絢麗的時刻。海平面被染成了鮮艷的紅,就像構成緋露堡壘的珊瑚礁一樣,美得不可直視;而散發著清香的美酒色調接近金黃,在余暉的照耀下熠熠生彩。
人們短暫地安靜下來,將目光投向船長。隨后,海部將彥率先端起了酒杯。
“那么,第一杯酒,讓我們敬給我們的恩人、朋友,為我們而犧牲的戰士——”
眾人舉起杯,在半空中重重相碰。
“——敬水君老大!”
一杯酒下肚,凝滯的空氣立刻被打破。船員們就像解放了天性一般,有的笑有的哭還有的唱歌,遠在緋露堡壘的拉普拉斯要是聽見這種荒腔走板的曲調,多半要再給終霧海下一晚上的雨。
聽到幸之助終于一邊牛飲果酒,一邊喊著水君的名字嚎啕起來,小夜反而松了口氣。
南國人向來性情爽朗,只要將情緒好好釋放出去,想必就沒什么磨難能攔住他們的腳步吧。
酒到中旬,船長已經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開始感嘆這次的冒險永生難忘、流連忘返,隊友們也都棒極了,不如新人們干脆也永遠留在船上吧——
小夜聞言默默后退了一步,軍校生風鈴也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反應沒喊遵命,只留下反應慢了半拍的一浩獨自面對船長的盛情邀請,嚇得眼淚都飆了出來。
拼盡全力游說了好半天都無果后,半醉的船長將彥只好癟著嘴接受了現實,轉而大手一揮,使喚自己的兒子去取出幾套嶄新的水手服。
“就算以后不在船上了,你們也永遠是海王丸號的一員!”他不由分說地將水手服往三人懷里一塞,“拿好!以后要常穿啊!”
風鈴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懷中的短裙套裝,又看看小夜和一浩手里如出一轍的短褲,實在忍不住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咋了船醫?今天是真心話之夜,有什么意見盡管說——”
對上船長將彥陽光燦爛的笑容,風鈴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問出了口。
“報告船長,我一直很在意……為什么我的水手服是裙子,而二副是短褲?”
船長被問得眨了眨眼,露出一副不在狀態的表情。
“啊?咱們海王丸號制服都是這樣啊……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說這樣太普通了!換成男裝是裙子女裝是褲子絕對更好玩!我這就去聯系裁縫——”
小夜面無表情地伸手一拽,把醉醺醺的船長固定在原地,防止船員們遭受無妄之災。而風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大聲開口。
“但是船長——二副和我都是女生!”
船長:“哎二副你別拽我我要打電話……”
船長:“……”
船長:“啊?”
拜小船醫的洪亮嗓門所賜,整艘船上的人都清晰聽見了她的發言,齊刷刷陷入沉默。
海部將彥和他大驚失色的兩個兒子同時舉起手,顫顫巍巍地指向小夜——他們那位冷靜、干練、擅長發號施令、頭發也很短的二副。
船員們:(顫抖)“真……真的!?”
小夜:(從容)“真的。”
下一瞬,眾多水手們齊齊發出了嚇到醒酒的尖銳爆鳴聲。而置身于一片噪音之中,小夜心平氣和,心如止水、心神寧靜,甚至感覺此行此景十分熟悉,令人忍俊不禁。
哈哈,真懷念。
簡直就像回到了故鄉的研究所后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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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小夜:好久沒看到炎的大字爆炎煙花了,想念。
小夜:下次把小天介紹給海王丸號船員們吧!(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