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當?shù)谝豢|晨陽透過窗欞，暖暖的照在我身上時，我終于將英瓊殿布置完成。看著自己和惠英一夜的辛苦成果，我很是開心，卻又有點不舍。

　　英瓊殿雖然地方偏僻又簡陋，但是卻是我成長的地方，承載了我人生將近十八個年頭的全部回憶。英瓊殿的秋意亭，是取自于母親所做的曲子《秋意遙》，父皇親自題字，在我很小的時候，父皇親總是帶著我坐在亭子里，聽母親彈琴，父皇陪著我，教我識字，念書，經(jīng)常一坐就是半天，連時間都會忘記，那時侯，我覺得這就是最好不過的人生，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從來都沒有**妃嬪之間的勾心斗角，恩怨糾葛，只有我們?nèi)齻€人，相親相愛。

　　但是，我忘記了，這里是宮廷，我和母親又如何能夠躲得開**傾軋，躲得過無數(shù)妒恨的目光？

　　指尖輕輕的拂過書桌，將書房里的所有最后看一眼。

　　曾經(jīng)，我的母親也是坐在這里，這張書桌前，有時練字，有時作畫。母親的字跡清新瀟灑，畫風工整明麗，卻設(shè)色大膽，常常出人意料，又別有一番妙處。母親在書房的時候很安靜，會讓你覺得這只是一個喜歡舞文弄墨的弱質(zhì)女子，哪里還有半分她叱咤江湖時的凜凜英氣？母親從來都不過問宮里的瑣事，父皇也都由著她，只讓她過自己隨意的生活。父皇也經(jīng)常會到書房里來，什么也不說，只是安安靜靜的陪著母親，安安靜靜的看著她。

　　窄小簡陋的英瓊殿，到處都有著父皇和母親的過往，它記載了父皇和母親短暫而幸福的時光。每當我坐在書房練字，或者在秋意亭里練劍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父皇和母親，總覺得母親并沒有離開我，父皇也時刻在我身邊，我們一家人從來都沒有分開。沒有生死的阻隔，也沒有時空的遙遠。

　　但是現(xiàn)在，我卻要親手毀掉這個給我?guī)頍o盡溫馨回憶的地方。

　　“公主，”惠英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我的身后，遞給我一支燭火，“都準備好了?！?p>　　我點點頭，沖惠英笑了笑，“惠英，你說現(xiàn)在外面是個什么情況？”

　　“昨晚上南面一直有打斗的聲音，天快亮的時候才剛剛停了，估計大局已定?！?p>　　我和惠英從奉先殿的密道里鉆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繁星滿天，宮里一片寂靜，若不是宮道上到處散落著的碎片和兵器，以及無數(shù)已經(jīng)干涸了的血跡提醒我這里剛剛發(fā)生過一場怎樣的浩劫，我?guī)缀蹙鸵J為白天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夢境。我和惠英灰頭土臉的從奉先殿穿過大半個皇宮又回到英瓊殿，一路上連一個人都沒有看到，只是偶爾在道旁的草叢里發(fā)現(xiàn)一兩具尸體，有的穿著滕州士兵的衣服，有的卻是城防部隊的裝束，卻是沒有見到宮女或者太監(jiān)的尸首，這讓我寬心很多。由于宮里人太多，謹華不能全部帶走，只能告訴了有品級的宮人和賓客，讓他們在奉先殿前集結(jié)，那些普通的宮女太監(jiān)也沒有隱瞞，而是打開宮門讓他們自行逃命去了。我雖不知他們是否逃出去了，但是沒有見到任何人的尸首看來應(yīng)該是沒有危險了。

　　我和惠英一路小心躲藏，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了行跡，但是一路走到出奇的安穩(wěn)，很順利的回到了英瓊殿?？梢贿M英瓊殿的大門，就從南面?zhèn)鱽砹撕皻⒅暎o接著就是刀劍相接的乒乓之聲，不知對方是如何混戰(zhàn)的，反正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停下來。將近四更的時候，龐海利也從密道跑到了英瓊殿，告訴我一切已經(jīng)籌辦妥當，并且?guī)硐ⅲ瑢m中激戰(zhàn)的雙方分別是滕州李玉虎率領(lǐng)的精兵和玄甲軍最為精銳的部隊玄甲衛(wèi)，領(lǐng)兵的正是北朔兵馬大將軍聞人成偲的軍師，歐陽景瀾，應(yīng)該是來為玄甲軍打前鋒的。同行的還有一直跟在聞人成偲身邊的掛名主帥，寧王聞人成倓。

　　原來，慶侯楊元機犧牲后，皇宮已經(jīng)完全失守，李玉虎帶領(lǐng)五千精兵沖入宮廷，很快控制了皇宮，而且又陸陸續(xù)續(xù)調(diào)入將近八千人，把守宮廷個個要塞。但是突如其來的玄甲衛(wèi)卻饒過守城衛(wèi)隊的狙擊，直接進攻皇宮，與李玉虎在宮廷內(nèi)反復(fù)廝殺，直至天黑還沒有分出勝負。后來天色漸晚，視線也模糊不清，雙方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休戰(zhàn)。誰知等到快要二更天的時候，玄甲衛(wèi)突然發(fā)起猛攻，李玉虎措手不及，但是仗著人多勢眾，一時間與玄甲衛(wèi)難分勝負。

　　龐海利來的時候，玄甲衛(wèi)已經(jīng)占據(jù)了幾個沖要，取得了決絕優(yōu)勢，全面控制皇宮只是時間問題?，F(xiàn)在天已經(jīng)大亮，遠處的兵戈之音也停下了，估計李玉虎和歐陽景瀾已經(jīng)分出了勝負，而如果龐海利匯報無誤的話，皇宮應(yīng)該已經(jīng)由歐陽景瀾率領(lǐng)的玄甲衛(wèi)控制了。

　　我從惠英手中接過蠟燭，慢慢走到秋意亭前，沉默了良久，終于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將地上的火捻子點燃。火苗簇簇的竄起來，我卻一時失了神，幸虧惠英機靈，一把將我拉到一旁。只聽“碰”的一聲，亭子四周燃起了明亮的焰火，亭子的四根梁柱應(yīng)聲而碎，整個秋意亭轟然倒地，青瓦和牌匾相繼落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后摔得粉碎。

　　靈教為了方便晚上傳遞信息，設(shè)定了不少用焰火發(fā)出的信號，為此也準備了不少火藥之類的東西。靈教總舵撤出平都的時候，由于這些東西太過特殊，就由莊誠帶進宮，暫時存放在英瓊殿，沒想到如今會派上這種用場。

　　秋意亭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我又在梁基上撒了大量的火藥，所以亭子塌下來之后很快就燃燒起來，連帶周圍的一些油性的松樹也燃燒起來，發(fā)出“吱吱”的聲響，冒著青煙，散發(fā)出一股松油的氣味，一時間，英瓊殿火光大盛，煙云繚繞。我雖然有些心疼秋意亭被毀，但是看到這樣的場景足以吸引玄甲衛(wèi)前來查看，還是比較滿意的。

　　我和惠英相視一笑，拉起手快步跑到書房，躲到了屏風后面。

　　果然，很快門外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聽上去大概有百十來人的樣子。惠英有些緊張，攥緊了我的手，我們都沒敢出聲，只是安安靜靜的藏在那里。門外的腳步聲停了，出乎我意料，也沒有其他聲音再傳過來，四周安靜的出奇，只有松枝燃燒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我有點心虛，想要探出頭去看個究竟，卻被惠英一把拉住有坐回了原來的地方。就在這時，陳舊的木門發(fā)出很大的響聲，“吱”的一聲打開了。

　　我也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猜不到進來的是個什么樣的人，也不敢探出頭去看，只能一動不動的呆在原地，屏息凝神。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萦⒆е业氖?，用嘴型給我數(shù)著數(shù)，“一，二，三！”我猛地將手中的繩索割斷。

　　“呼啦”！散落在地上的墨綠色幔帳憑空卷起，將進入書房的無名訪客兜頭罩住，手指粗的幾根繩索瞬間拉直，連人帶帳子一起被提到了半空中，正正的懸掛在房梁之下。

　　書房里巨大的聲響驚動了外面的人，很快沖進來不少人，對著房梁上的人“軍師”，“歐陽先生”的叫著。我和惠英不由自主的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驚詫。我本來的意圖是想借助英瓊殿的火光引來幾個玄甲衛(wèi)，運氣好的話可以招來個小頭領(lǐng)之類的，再借此機會引出玄甲衛(wèi)現(xiàn)在主事的歐陽景瀾，誰知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居然一下子就把歐陽景瀾給招來了，而且還把他給吊上了房梁！

　　惠英也從那些士兵的稱乎中推測出了來人的身份，臉色一變，想要站起來，我眼疾手快，忙拽住了她，用眼睛示意她等等再說。

　　而在我們遲疑之間，外間傳來了布帛碎裂的聲音，我低下頭，從屏風和地面的間隙中看到綠色的布幔徐徐落下，應(yīng)該是歐陽景瀾設(shè)法撕開了罩在他身上的幔帳。

　　“軍師可好？”一個軍士試探的詢問。

　　“我沒事。”一個聲音從上面?zhèn)鱽?，竟然帶著一絲無奈。歐陽景瀾的聲音很好聽，帶有女子式的清麗，卻沒有柔婉嬌媚的成分，也沒有大哥那樣溫柔和善，但有種說不出的悅耳。

　　“你們都退出去吧，不必擔憂，”雖然被吊在了房梁上，歐陽景瀾的聲音中卻似乎并沒有害怕，“找個人，去把元帥叫過來，其他的人暫時先退出去把院子里的火撲滅了，除非有我或者元帥的命令，否則任何人不準踏入此屋一步?！边@幾句話說的相當和善，但是卻有一種不可抗拒的意味在里面。我心中暗暗感嘆，不愧是玄甲軍的軍師，身經(jīng)百戰(zhàn)，果然有些不凡之處。

　　屋里的幾個軍士連連稱諾，很快退了出去。不一會兒，院子里就響起了澆水的聲音，想必是在滅火了。但是屋子里卻很安靜，安靜的讓我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