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乘風這個名字，是當年村上守破廟的老和尚取的。

　　后來懂事了問起家里人，說是老和尚當時又看又掐，斷言日后此子必成大器，當乘風扶搖直上，勢不可擋。

　　其實按照當地的某些農村規矩來說，這并不是個什么好名字，因為太大了，命不夠硬可是要折壽的。

　　但是在這潛龍村，沒人懂這些。

　　就像這里的人一樣并不知道，他們自家的小山村的名字，其實也大了，很大。

　　潛龍村，說是潛龍，祖祖輩輩卻是不曾出過什么大人物，村民們以依山傍水，靠務農為生，好在山田收成向來還算豐富，倒也不至于挨著凍餓。

　　作為這偏僻土壤上又一輩山民，一個普通農村長大的孩子，林乘風這短短的十八年時光中只發生過兩件大事。

　　一件是高考落榜。

　　另一件，就離譜了...

　　破舊的學校中，林乘風坐在全村唯一的電腦前，有些走神，落榜了。

　　六神無主的起身，逆著人群，向外走去，滿腦子都是在想如何面對父母。

　　其實林乘風還是有很多借口可以找的，比如語文老師，年輕時候發表過一篇占版芝麻大小的詩歌，往后便一直活在其中，教書時也多是跟學生吹噓夸大從前，然后拿出那些未被錄用、狗屁不是的詩歌讓學生們朗讀，好不可惡。

　　再比如英語老師，雖然的的確確是正經大學生，但大學專業學習的是俄語，加上本身是四川人，過來支教，說的一口川普，時常三種口音串聯，仿佛開辟了新語種。

　　但這些都沒用意義了，因為高考這東西是不講道理的。

　　一進家門，正半躺在炕上的林國忠便看出了林乘風的異樣，輕輕挪了挪身子坐正，將手上的香煙在煙灰缸里碾滅，出口問道：“沒有考上？”

　　林乘風則是緩緩抬頭，苦澀的臉上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嘴角微微抽動卻是沒能說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

　　而父親也沒有出聲，收回深邃的目光，將茶缸子里的涼茶一飲而盡，自顧自的打理起茶缸來。

　　正在父子兩表演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時，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

　　“沒考上就再考一次嘛，老話怎么說來著，事不過三？”

　　母親張玉芳本來在外面院子里折菜，見林乘風回家，手上動作不免快了幾分，正要進屋，得知娃娃高考落榜，看著眼前這一幕，開口說道。

　　在村里考不上大學很正常事情，更何況潛龍村就沒出過大學生嘞。

　　母親也是個開朗的性子，沒文化懂得不多，也不沮喪，端著折好的菜盆就準備進廚房。

　　再來一次嗎？

　　說實話林乘風心動了，但最終還是理智占據了上分，想想自己那兩門嚴重的偏科，再來一次結果真的會不一樣嗎？未必。

　　眸子了炸現的光彩也是一閃而過，灰暗下來：“算了吧，我，我不想再考了?！?p>　　其實讓他放棄復讀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這年頭上高中的費用其實并不低，這幾年為了供自己上學，家里已經是十分拮據了，加上自己上學，家中缺少勞力，父母比鄰里更是辛苦不少，加上自己覺得把我不大，倒是沒臉再試下去了。

　　當娘的聽到這話，步子停住了，回過頭仔細看著兒子的神情，判斷著他的心思，這才小心的開口說道：“...這樣啊？你看，媽也不懂這些，你自個拿主意，不成就讀到這里，咱家也算出了半個文化人嘞。”

　　她是想安慰孩子來著，不給壓力，但說著說著，張玉芳神情就活泛了起來，兩眼放光，接著說道：“要不干脆娶個媳婦，生個娃，好好把日子過起來吧！？”

　　話語中透露著期待，不過拔高的音調倒是把林乘風嚇了一跳。

　　一旁的林國忠也是饒有興趣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畢竟村里和林乘風一般大的后生，好些個都已經偷摸著結了婚，娃兒都會打醬油了。

　　林乘風知道老娘其實一直都惦記著這事，有些無奈的抬頭笑了笑。

　　張玉芳的熱情被點燃。

　　“說真的，村里翠花媽，早就相中你啦，明里暗里的都給我遞好幾次話了，要不就明兒...”

　　老娘話匣子一開，那是話成串兒出，眼瞅著止不住了。

　　“翠花媽？那不成！”林乘風連忙出聲把話頭擋住。

　　老媽疑惑到：“怎個不成？”

　　“那個...翠花她爸還在呢，也沒聽說有啥身體不行的，再說了我和翠花還是小學同學，讓人家叫我爸也不合適吧?！?p>　　林乘風笑著，一副欠揍的模樣。

　　張玉芳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沒好氣的罵道：“你，你個臭兔崽子，就知道胡說八道?！?p>　　說著就要抄起搟面杖作勢要打。

　　“行了。”

　　林國忠從炕上下來，踏上一雙沾滿泥土的布鞋走到林乘風身邊，拍了拍林乘風的后腦：“又能貧嘴了？這兩天好好休息一下，別讓我和你媽操心?！?p>　　林乘風摸了摸被拍打的后腦勺，也不敢再耍貧嘴了，應了一聲，“奧，我知道了，那我去找飯桶了啊?！?p>　　說完林乘風便向著門外跑去，心想我才不要再留下來聽老媽絮叨呢。

　　看著林乘風出了門，林國忠像是想到了什么，沖出門外喊道：“記得早些回來，今兒個晚上你二爺家辦酒席嘞?！?p>　　“好嘞，俺知道啦！”林乘風也是用盡全力喊道。

　　林國忠這才轉身走回屋內，而張玉芳見娃子沒事，便寬了心，追著林國忠便開始繼續之前的暢想，話題越聊越遠，甚至隔壁村的都聊上了，院子里高低都是她的聲音。

　　好一會，大概是說累了，張玉芳看向正在悶頭抽草煙的林國忠，沒好氣的說道：“你倒是說話，給我點意見呀?！?p>　　一直沒說話的林國忠抬起頭，看著妻子試探著說道：“要不然托托人，送娃去兵部當兵吧，退伍回來在鎮上巡檢司當個巡查員，那也是條好出路吧？”

　　原來林國忠之前一直在思考這個。

　　這年頭當兵當然好，國泰民安，也沒什么大災大難，而且吃的是國家皇糧，退伍后還包分配工作，算是鐵飯碗了。

　　林國忠的這個提議倒是使張玉芳振奮了起來。

　　“哎呦，這個好，這個好?！奔拥膹堄穹挤畔率种姓嬲缰频氖卟?，將手在圍裙上擦了個干，轉身向里屋走去：“那得趕緊嘍，把你藏起來的那兩條煙包上，老林你趕緊去趟村長家，我記得這高考前后，就是國家招人的時候吧，可別讓別家搶了先喲...”

　　說到這張玉芳頓了頓，飛馳的步子也停了下來。

　　緊跟著神情也變得沮喪起來：“算了吧，要是真有那名額，村長家兒子不也剛好這個年紀，輪得到咱家娃兒嗎？”

　　“這個...倒也是，我把這茬忘了?！绷謬逸p聲說完，情緒也跟著沮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