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船隊再度揚帆,此次將島上所有家眷都帶上了,除了鐵匠和木匠們,因為這次的風波很可能幾個月才能消停。
坐在船上,顏政覺得自己有些無情和冷血,因為他心中已經沒有多少悲傷,反復思考的就是怎樣才能在此事中獲利最大。
或許是覺得思想見識上遠勝他人的原因,也或者是顏政有了拓萬世之業的心,所以他覺得自己此刻異常的理性,心里頭原有的一點悲傷,也被這復雜的現實和接下來可能面對的壓力所抹去。他此刻的一切思考,都圍繞在如何最大限度的奪取更多的資本,以更好的執行自己的偉業。
顏政覺得歷史上大人物,可能都是這樣的。曹操老爹死了,他想著的是立馬圖謀徐州,更別說曹操殺了呂伯奢一家了。在他看來,這些人都是每時每刻都在想著,要將利益最大化。即便是再悲傷痛苦,他們也時刻能理性的做出分析。
所以亂世里曹操混的最好,他對手下沒有劉備這么講感情,卻是能夠賞罰分明、知人善任。劉備講再多的仁德義氣,也終究被他的仁德義氣所拖累。
顏政望著艙內的親娘和弟弟妹妹,覺得這些人從現在開始,就是他的擔子了。無論如何,他都要好好護著這三人。
只不過他現在很想問一聲他娘,他爹有沒有存銀子在她那里。這種不孝的言論雖然很重要,可顏政終究沒有問出口。
因為他娘受刺激太大,昨晚就發起了燒,此刻依舊在沉睡,偶爾還說出幾句胡話。
顏如冰一步不離的守在娘身邊,似乎很怕娘也醒不來了。
“嗣弟,以后咱們就是頂梁柱了!”顏政嘆息著對看上去有些癡呆的顏嗣說。
顏嗣抬頭望了眼大哥道:“哥,爹真的回不來了嗎?”
顏政緊皺的眉頭舒緩一下:“回不來了,所以以后我們就是咱家的頂梁柱!你放心,還有大哥在!”
顏嗣點了點頭,低下頭不再言語。
顏政長嘆了口氣,起身摸了摸老娘的額頭,囑咐施三娘說:“待會尋點水,給我娘擦擦身子。”
施三娘點頭應下,她也被悲傷的氣氛所感染,耷拉著腦袋不愿多說話。
三艘船飛快的航行著,在下午時分便來到了后渚港。由于早先回來的人已經將顏子興遭難的消息傳出去,所以此刻一見到顏家的船,原本相識的海商紛紛架船排列左右,想在海上的最后一程里,送一送這位老朋友。
很有人情味的舉動,岸邊也早有人幫忙清場,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紛紛站在兩旁等著。
就在這種肅穆的氣氛下,船只靠岸,棺槨一一被抬了下來。
在港口棧橋邊簡單祭奠之后,顏政兩兄弟扶棺而行,送老爹回家。
走到半路上時,顏子美和顏子義兩個人戴孝出現了,而且他們還帶著顏政的祖父和祖母。隨行的還有哪些沒有上島接顏政的老兄弟,此刻他們都戴孝,一個個悲傷的不能自已。
顏政的祖父祖母更是哀嚎,祖母直接哭著背過氣去,被顏子美扶著趕緊送回家去。
祖父則是責備的拍打著棺材,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
雖說跑海者都想過這一天,可是都覺得這一天來的太快了。
顏政和劉陸此刻卻是流不出眼淚來了,他們齊齊看著顏子美和顏子義,以及顏旭和李氏。
李氏一邊哭著,一邊拉著顏旭走近了棺槨。
劉陸和趙大鳥往前一站,呵斥道:“一個庶子?也想扶柩?”
李氏愣了一下,旋即梨花帶雨的哀嚎起來,聲音極其的悲戚。
顏子美和顏子義看著,不由也怒目而視道:“劉陸,這是我們顏家的事,你管的太寬了吧?”
“政哥兒,嗣哥兒,來大伯這邊,以后大伯護著你們!”顏子美又對顏政道。
顏政有些火大,顏子美和顏子義此刻是打算擺父輩的面子了,如果按照宗族禮法來算,他這個大伯加上一個祖父,說是要幫著侄兒打理打理家業,似乎很說的過去。
只是打理著打理著這家業就成了顏家的,然后顏政他們成了偏房分支,外人也是無話可說的。
且顏子美和顏子義他們自己會說,那是怕被劉陸把這份家業奪了去,這份家業只能是顏家的。
顏政思忖了片刻,走到顏旭身旁說:“都是父親的兒子,我的手足兄弟!既然爹臨終前讓我接管顏家,那么我今天就以家主的身份,許了顏旭扶柩!”
說著顏政牽著顏旭走到棺槨旁,“顏家今后如何,不勞煩各位掛心!我三兄弟同舟共濟,定能不負父親所托。”
顏政一番話說完,在場不少人紛紛贊嘆,知孝悌、懂廉恥、機敏過人!
劉陸也是暗暗稱贊,顏政大度的讓庶子扶柩,不僅僅收獲孝悌和寬宏的稱贊,行使了自己顏家家主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捅明了顏家已經分家,所以顏子興家的事,就不勞煩這些伯伯和叔父了。
顏子美和顏子義有些掛不住臉,只得悻悻的跟在一旁。
只不過連顏政也明白,從此刻起顏家走私團伙的分裂成為了定局,顏子美和顏子義再怎樣,也不會去侄兒手下辦事。
而總體上來看,分裂對顏政是有好處的。分的清清楚楚,才不至于讓顏家其他人侵占太多家產。同時能得一部分好處,其余“叛逆”也可能會傾向妥協一些,不會再行險。
且顏政自信,只要給他留下了一部分勢力,他就有把握以后讓這些人付出代價。眼下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未來這份血仇,將成為他維系團隊的重要工具,順便也是最好的出師之名!
顏子興的靈柩緩緩走過他生前走過的街道,顏家奴仆們早已經在沿街擺上了引路燭。
顏政緩緩走著,目光不時望著顏子美和顏子義,以及走在前面的祖父顏根生。
顏子興的走私產業,本身就帶有家族性質,顏子美和顏子義這會想要“吃絕戶”很正常,更何況顏子美也是長子,所以他搬出了祖父祖母。
顏政明白這一點,傳統父母的偏見一般很明顯,他們估計會認為,老二的家業,老大、老三占了不要緊,可千萬不能讓外人占去了。
而這個外人包括陳氏、李氏、劉陸等等……只要這兩老在,顏政少不得失去了很多底氣。且顏子美和顏子義想著的,怕是徹底接過這走私的路子,順帶把顏子興不明確的產業瓜分。只有田契地契這種要文書的家產,他們一時半會動不了。
可是只是現在動不了,要是顏政徹底告別了海商勢力,那么以后他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更別說他們萬一現在就鋌而走險怎么辦?
一路走走停停回到顏府,停靈后便是布置靈堂。
顏政和顏嗣忙著去看顧老娘,簡單再祭奠一番后就回了后院。
泉州最好的郎中已經請了過來,只是老娘依舊是有些虛弱,吃的藥也都吐了出來。
顏政望著老娘,心里卻是越想越來火,當即讓顏嗣取來紙筆。
他拿筆思考了片刻,暗道:“老爹,別怪我!”
說罷他就寫下——泉州風月錄五個字!
你們不仁,修怪我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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