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罰剛被拽出殿門,還沒來得及讓瞳孔過渡到適應室外的陽光,整個世界便突然陷入了一片徹底的黑暗——原來是那兩只山魈衛兵用布帶蒙住了他的雙眼。
“喂,你們要帶我去——嗚嗚!”他剛想說點啥,又有什么東西粗暴塞進了自己的嘴里,根據唇齒的接觸感覺像是某種果子。
“老實點,否則有你好果子吃的!”兩只山魈警告完畢,一左一右挾住了他的雙臂。由于山魈遠比劍齒虎來的矮小,天罰不得不弓著腰方才勉強維持雙腳著地亦步亦趨,走起路來甚至狼狽,他打娘胎生下來便從未受過如此對待,著實委屈難堪極了,卻也無可奈何。
山魈引著他下了殿前臺階后徑直向左,在走過很長一段的平地后忽的再次止步了,天罰什么都看不見,但他敏銳覺察到了鎖鏈的抖動以及沉重事物與地面摩擦的聲響,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金屬腐蝕的刺鼻氣息。他們應該是在開門吧……還沒等他推測完畢,兩只山魈便又推搡起他的肩膀,他也條件反射般重新邁步,卻頓時踩了個空——前面居然不是平地,而是另一段向下的樓梯。失去平衡的他拼命掙扎試圖提醒山魈,可對方根本毫不搭理,硬是繼續拖著他沿階而下。原本籠罩在臉上的陽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陰冷寒意,令人忍不住直打哆嗦,不過比起這,他還是更關心自己的下身——他幾乎完全以雙膝著地的姿勢慘遭一路拖行,這可不比先前在大殿內屁股與石板的摩擦,呈現鋒利棱角的眾多臺階一下又一下瘋狂磕碰著他的膝蓋。盡管此時雙目視覺慘遭剝奪,可他已經能猜想到自己兩條小腿布滿淤青的狀況了。
他不知道自己被拖著走了多久,也許有好幾分鐘,但他能明顯察覺到下行的階梯并非直線,而是來回拐了好幾個彎。無論如何,當邁過最后一層臺階后,他都已經連繼續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兩只山魈當然還是完全忽視了他從口塞縫隙里傳出的哀嚎,而是左右對調換了個位置,令劍齒虎改為仰面朝上的姿勢,接著向里側一路拖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一路走的都是平地,重新淪為受力點的屁股總算是舒服了不少,只是左右雙臂不時仍會因為身體的移動而受到撞擊,感覺像是墻壁,看起來這條通道遠比自己所想的要更為狹窄。
當身下的摩擦再次消失后,他們終于松開了銳利的爪子,同時解開布帶并拔出塞嘴的果子,動作還是一如既往的粗暴野蠻,差點硬生生連帶著劍齒虎的兩顆門牙一起拽了出去。連連喘息的天罰仍不忘記悄悄抬頭觀察環境。這是一段陰暗的廊道,一點透光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借助山魈手中所持火把勉強照明,前方通道綿延到底完全看不到頭,兩側墻壁則相錯著開出了不少柵欄門。盡管身處地下,可通道內流動的空氣卻并不渾濁,想必是在他看不到的某處設置了通風口,周圍的各個牢間也顯得格外一塵不染,像是許久都沒有人來過了。山魈們挑選了最近的那道牢門拉開,一二一齊聲用力將他給扔了進去。“嘿嘿,你就在這兒乖乖待著吧。”一只山魈沖著他吐了吐舌頭,旋即將柵欄門反鎖,轉身離去。
直到確認火把漸行漸遠后,天罰這才重新坐起身子繼續觀察環境。牢間不大,橫豎不超過三米的見方,設施也極為簡陋,除了一張比板凳還矮的木案、貼門放的一只小碗以及自己屁股下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柴草以外并無旁物。墻壁沒有開窗,他與外界的唯一通道便只有那扇鎖死了的鐵閘門,門下倒是留著一些空間,應該是方便守衛給碗里添加食物的,不過實在太窄,他估摸著把手臂塞出去都費勁。地面、墻壁和宮殿里一樣,均清一色的鋪滿了大理石板,所以也別想著靠挖地道這種手段來逃出生天了。
天罰挪動著酸疼的身軀靠近鐵門,試探性地向外喊了幾聲有人嗎,但回應他的除了自己的回聲,便只有流動空氣發出的沙沙聲,看起來他是這座地牢唯一的客人,故而先前想著去牢里和紫葡萄他們碰面的想法也無情落空了。現在想來,根據前面路易王和金猊所說的話,灰狼們應該被關押在遙遠的外城營牢,且都暫時還算安全。
說來說去,到頭來自己還是最大的輸家,他無奈地苦笑一聲,試圖將傷痕累累的雙腿搭上一旁的桌案緩解疲勞,可早已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的木案根本無力支撐他的體重,四條桌腿齊聲斷裂,桌板連帶著他半個身子一起重新跌回地面。木桌的崩塌仿佛也同時擊碎了最后一層自尊,他忽的一躍而起,有如喪失理智般仰天怒吼,隨即對著墻壁就是一連串猛踢,一邊踹還不忘一邊謾罵道:“要殺老子就趕緊動手,把老子關在這種地方算什么本事?有種就給老子放出去,咱們真刀真槍再好好干上一架,別再弄什么陰謀詭計!!!”
可是……叫也叫了,喊也喊了,他的境況卻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改善,待大腦重新冷卻下來后,自知無能狂怒只能給班達爾們帶來新笑柄的他也只得悻悻作罷,重新坐回了充當床鋪的柴草堆。說來也怪,先前戰斗時由于精神高度緊張,身體上下的各項感官似乎都相應退化了,故而對疼痛之類的負面狀態極難察覺,但一到眼下這個安靜的環境里,身心不由自主放松,那些接踵而至的各路冤家也終于瞅準時機找他來催債了。先是四肢與肩膀上的傷口開始火辣辣的疼,隨后干涸皸裂的嘴唇與咽喉也仿佛是冒起了火,幾乎令他每一次的呼吸都堪稱酷刑般的煎熬,不過最難受的還是肚子——經過一上午的體力消耗,他的胃早就空了,眼下正隨著血液流動而一次又一次加速著抽搐痙攣。盡管在史前時代捕不到獵物餓肚子是常態,可自打來到保護區享受起衣食無憂的生活后,他確實是已經很久沒餓過肚子了,一時間還怪有點不適應的。
他實在難以抑制腹中空空的窘迫,不禁又在柴草堆上打起滾來,正考慮著是否該啃幾根柴草用以充饑,忽的突然想起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等等,門旁邊是不是還有個碗來著……
他連忙調轉方向,再次如蟲蠕般挪動至門邊。萬幸,碗不是空的,黑暗之中仍可看見其內事物的波光盈盈——原來是水。眾所周知,水是不能填飽肚子的,當然在眼下又另當別論了,畢竟有總比沒有強。
“真是的,總算知道這里為什么一個囚犯都沒有了,只管關不管飯,換誰在這里也待不住啊。”他嘴上雖在抱怨,但身體挪動的速度卻并未減緩。由于雙手還是被綁在身后無法端碗暢飲,他只得繼續維持俯首跪地的姿態,用盡全力探直脖頸與舌頭伸向碗口。水面落滿了灰塵,不過依舊清涼,甚至還能嘗出一點甜味,他痛痛快快地將水一飲而盡,連帶著碗壁一并舔干凈后這才戀戀不舍地退回角落,將身體重新陷入柴草堆的包裹之下。饑渴的燃眉之急得以緩解后,他也終于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的疲倦,不過幾個眨眼的工夫,意識便已連帶著全部的視野變得模糊起來,腦袋一歪,就此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總之當他再次醒來時,率先進入眼簾的除了刺眼的火把,還有一只山魈的丑陋嘴臉。“喂,大懶貓,起來了。”對方一面用穿著軍靴的腳踢他的屁股,一面無情地說道:“俺家大王有請,跟我走一趟吧。”
長時間的深度睡眠令他的記憶出現了一些斷片,一時無法想起自己究竟為何身處于此,他有些懵圈地重新站起,任憑對方解開自己身上的繩索。直到看清來者的臉,他這才驚訝般微微咧嘴,記起了先前所經歷的一切,同時也認出了眼前的這個家伙——原來是上午宮殿內衛戍在路易王屏風前的那只山魈將軍。他左右張望了一番,發現對方并未隨帶部下。
“別望呆了,跟俺走吧。”在將天罰的雙手用鐐銬扣至身前后,山魈將軍將掛在門旁的火把重新取下,同時以毫無感情的聲音催促著他趕路。盡管周遭空間完全封閉,可天罰依舊還是敏銳察覺到了空氣中多余的清涼與潮濕,推測應已是午夜時分。都這么晚了,班達爾還要領他去干啥呢?
山魈將軍并未帶他走進來時的路,而是出門后隨即左拐,走向通道的深處。雖有火把照明,可眼前深邃的黑暗卻依舊望不到底,不斷新出現的牢間仿佛也與腳下的路一樣無窮無盡,如同數不清的怪獸朝他張嘴般逐一逼進,又很快在身后重新歸于沉寂,直到眼前突然出現的墻壁。手持火把的山魈將軍走至墻前,扶著墻皮一路上下摩挲,似乎是在尋找什么東西,天罰完全摸不著頭腦,正欲詢問對方是不是打算把這堵墻推倒,可還沒來得及張嘴,眼前的墻壁卻已忽的朝右側打開了——這竟然是偽裝成石板的一道暗門。
新出現的道路從平坦的直面變為傾斜的泥土隧道,以火把照明的山魈將軍還是引著他走在最前,一路無話,唯有不間斷的腳步聲回蕩于這片黑暗和堅石之間,搭配上他走動時鎖鏈所發出的細碎聲響,更顯得分外有些詭異。穿過另一道從背面隱藏成墻壁的暗門后,山魈將軍忽的側過身子,示意天罰走到自己前面。
暗門的另一側看起來像是某個封閉豎井的底端,最右側的角落鋪設了石質樓梯,沿著墻壁一路盤旋而上,通往十多米開外的天花板。他抬手扶住樓梯側面的鐵欄桿,搖搖晃晃地沿級而上,由于樓梯井內依舊沒有照明,故而后方的山魈將軍壓低火把集中向腳下照明以避免他踩空,同時用手扶住后腰幫助他維持平衡。對方無微不至的照料反而讓天罰愈發困惑了,天知道這山魈在打著什么主意,秘密處決?不太像,畢竟還有什么地方比一個漆黑深邃的黑牢更合適痛下殺手呢?連處理尸體的后續工作都能省略了。想要偷偷把他放走?更不可能了,若是對方真有意為之,又何必再給他鎖上手銬呢?但無論如何,眼下他也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了。
樓梯的盡頭又是一道偽裝成大理石板的暗門,背后是不是通道或房間,而是另一面石磚砌成的墻壁。身旁的山魈將軍伸手摸索許久,才從磚石的間隙處找到機關,稍稍用力擰下后隨即發出了細微的隆隆作響,聲音不大,但在寂靜且狹窄的樓梯井內卻顯得格外刺耳,原本該是墻壁的地方忽的出現了一道方形出口,一陣由內而外吹出的暖風猶如貼近巨獸腦袋時感受的沉悶呼吸,令天罰渾身的雞皮疙瘩瞬間舒緩了不少。
“俺大王早就在里面等候多時了。”山魈將軍繼續伸手向他示意請進,“你先請。”
新出現的通道格外狹窄,或許對于山魈來說恰好合適,可對于天罰來說,已經只能蜷縮著身子手腳并用才能勉強進入了,他實在無法想象比自己還大出十倍多的路易王究竟是如何過去的。盡管抱著這樣的疑問,但他還是乖乖彎腰爬進了隧道。山魈將軍吹滅了火把后也緊跟著跳了進來,只是在臨走前不忘扣動另一處機關,將暗門連帶著石磚一并重新閉攏。
由于沒了火把的照明,這下他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雖然有貓科動物極強的夜視能力作為輔助,可他還是只能勉強看清四面墻壁的粗糙輪廓。他又不知道爬了多久,原本一片漆黑的通道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圈微弱的亮光,像是日環食時被挖空的太陽,只不過所呈現的卻是棱角分明的長方形。隨著他們的愈發接近,光圈也逐漸變得亮起來,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別扭的爬行姿勢格外消耗體力,他很清晰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莫名其妙燥熱起來。
待快爬到頭時,身后的山魈將軍輕聲提醒道:“前面是一道活動門板,朝外推就能打開,不過千萬記住,出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手!”
“你說什么——啊!!!!”
他在聽到最后一句話時已經晚了。
腦袋將活動門板朝上頂開的瞬間,他的身體未做停留繼續向前,率先探出的右手徑直踩向通道以外的地面,頓時察覺到了一股極高的溫度。他被燙得大叫,本能縮回腦袋和手臂,結果卻變得更糟了——失去支撐的門板又沉重砸回原位,結結實實地在他腦殼上撞出個大包。
“都說了要小心,你可真是笨啊!”山魈將軍一面抱怨一面并用手腳,徑直從劍齒虎身體上方跨過后再一次推開了眼前的活動門板。班達爾以右手撐住門板,身軀靈活地從右側方斜插出去,同時不忘回頭繼續招呼起齜牙咧嘴揉腦袋的天罰,“像俺這樣不就行了嘛,出來吧!”
外面的光線照入通道,天罰這才看清眼前的情景——媽的,這是哪個混蛋設計的通道!閉塞狹窄就不說了,這天殺的出口居然直接通進了壁爐里面!壁爐內滿是通紅的灰燼,熾熱且依舊還在愉悅地燃燒,先前那昏暗的光圈正是來源于此,這不燙手真有鬼了!他也終于明白自己究竟為什么如此燥熱了。他狼狽鉆出通道,并學著山魈將軍的樣子小心繞開炭渣。待從壁爐內灰頭土臉地爬出后,終于抵達了此次密室逃脫的終點站。
這是一間普通的房間,同樣完全封閉且四周砌滿巖石,放眼望去除了不遠處的石門以及自己鉆進來的壁爐以外沒有別的出口。壁爐正前方是一張方桌,靠近自己的這一邊擺放著盛滿各色食物的碗碟以及刀叉等餐具,桌椅之后則是一面頗為熟悉的單薄屏風,那個極其龐大的影子正映襯其上——和早上的情景幾乎一模一樣。盡管對于路易王的存在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他還是在視線觸及的一瞬間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關閉了通道出口的山魈將軍也已鉆出壁爐,卻見他快步上前拱手行禮道:“大王,俺已經把他帶來了。”
“帶來了是嗎……請坐吧,餓了一整天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啊。”屏風后的聲音依舊粗獷且洪亮,但已不像上午在朝堂時攝魂奪魄般的嚇人。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天罰的錯覺,他莫名感覺路易王的身軀好像比起先前要縮水了一些,胳膊與腦袋的比例也有些異常。
山魈將軍應諾完畢,隨即牽著天罰一路引至桌前椅子上坐好,在解開他左手上的鐐銬后便打算重新將其固定在木椅扶手上,卻又立刻被路易王厲聲喝止:“蠢貨,你把他手銬住了,難不成讓本王喂他吃嗎?”
“啊哈,大王英明,是俺考慮不周了。”山魈捂著腦袋傻笑一陣,于是將天罰另一只手腕的鐐銬也給撤去了。
“但不管怎么說,也是辛苦你大晚上的跑這一趟了。”待山魈將軍退至一旁站好后,屏風后的路易王隔空伸出了他碩大無比的巨掌,平攤朝向桌面示意請用,“先吃飽再談吧,本王特意準備了這些,就是不知道對不對你的胃口。”
“謝大王。”饑渴難耐的天罰仍不忘回禮致謝。桌上菜肴雖多,卻并沒有天罰所期待的大魚大肉,無非是切成小塊的甜瓜、某些蔬菜拌成的沙拉、飄著菜葉的綠色冷湯、用蜂蜜泡在碗里的桃子以及烤得有些酥脆的面包片等,看起來即便是步入了文明社會,班達爾們卻依舊沒有改變原先以食素為主的習性,唯一可以算得上葷腥的便只是一碟油炸過的小魚小蝦。不過在將魚蝦塞入口的同時他也注意到了,整張桌子只有自己這邊擺放了食物,靠近路易王的那邊則是完全空的,他比較遺憾沒機會親眼目睹路易王所使用的餐具究竟能有多大。
“看起來客人胃口不佳呢。”似乎是看出了天罰的挑食,屏風后的路易王也因此又一次開口了,不過令人沒想到的是他的語氣反而充滿了歉意,“很抱歉,我們塔卡爾一隅之地實在貧瘠,沒有足夠的空間種植主糧,再加上近兩年來過度開墾以至于水土流失嚴重,就連周圍林區的野味也是少之又少了,實在拿不出什么好東西招待客人,本王這里得給將軍賠個不是。”
“哪有哪有,大王能如此禮待我這個囚犯,在下已是感激不盡了。”天罰哪怕是臉皮再厚也不可能繃得住了,他趕忙又狼吞虎咽地塞了幾口甜瓜,連同那碗菜湯一起吞咽下肚,并故意裝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說實話,他吃得確實并不怎么愉快。在漫長的歷史演化中,為了追求絕對的肉食,包括劍齒虎在內的廣大貓科動物對甜味的感知已經幾乎完全退化了。盡管味同嚼蠟,可肚子被逐漸填飽的感覺倒是實實在在的,他滿意地打了個響嗝,一邊用面包片夾住小魚干一邊繼續解釋道:“就是吧……大王的威武雄姿實在有如天神,光是看著您的影子都足夠令在下戰兢不已了,哪還有多余的膽量在大王跟前放肆吃喝啊。”
該認慫時認慫,該拍馬屁時拍馬屁,天罰一貫確幸他這套人情世故的基本準則放哪里都不會吃虧,事實也果真如他所料。不光一旁的山魈將軍笑得東倒西歪,就連路易王也再次發出了滿意的笑聲:“你說的屬實在理,看起來本王確實該給你道歉了。”
停頓片刻后,屏風后又一次傳來了聲音:“真是對不住,本王在此之前確實沒想到這一茬,是本王疏忽了……現在怎么樣呢,不會嚇到你了吧。”
“謝大王賞光,在下……咦?”敬語脫口而出的瞬間,天罰卻立刻當場石化——等等,路易王最后一句發言不僅分貝降低了大半,就連原本雄壯的聲線也轉變成絲綢一般的柔和、典雅,簡直活脫脫像是換了個人說話。怎么,莫非路易王會掐嗓變音之術?
“大王!”一臉懵逼的不止是天罰,屏風旁的山魈將軍也頓時變了臉色,連忙輕聲提示道:“他再怎么也是外人,您真的打算……”
“無妨,我自有打算。”
話音剛落,伴隨著一陣細索雜音,橫貫整個房間的屏風忽的完全向兩側展開,露出了“路易王”的廬山真面目——待看清一切后,天罰不住下墜的下巴又險些當場脫臼。屏風后確實安坐著一個龐大的身影不假,但那并非貨真價實的肉體生靈,僅僅只是一個故意塑造成巨猿上半身模樣的王座罷了。整個王座由眾多紅色毛絨皮墊包裹著,寬闊且厚實的身軀與沒有塑造五官的腦袋作為椅背,平擺兩側的粗壯雙臂形成扶手,胯下連接的不是雙腿,而是幾十張厚實皮墊疊成的實心椅面。盡管近距離之下絕不會有人將其作為活生生的動物,可若是以屏風的阻隔搭配上那驚天動地的咆哮,倒是真算得上挺栩栩如生了。
巨猿王座正中央端坐著的,自然正是“路易王”的本尊了。與之前天罰腦補的金剛形象截然不同,真正的班達羅格之王竟然是個十多歲出頭的少年模樣,人形態下的他有著挺拔且分明的臉部棱角與琥珀色的大眼睛,未經梳理的中長發任意披肩,在火炬照映下有如磨亮的棕褐銅色,血氣欠佳的肌膚顏色偏黑,瘦削的身材與其說是矮小,倒更像是發育過程中后天造成的營養不良,身上穿的則是頗具叢林風味的獸皮短上衣、黑色胸衣背心以及豹紋護腕,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喉際上那條酷似項圈的紅金鎖鏈,靠近中間的部分嵌了一顆深紅色的三角形寶石。
“怎么,莫非這都能嚇到你嗎?”見天罰還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少年又再次笑著主動搭話,聲音磁性十足純凈如風,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在撩撥著聽者的心弦,但是在用詞遣句上與先前的“路易王”完全一般無二,“實話告訴你吧,別說外人,就連班達爾國內能親眼見到本王真容的人都算是屈指可數,現在你也算是其中之一了,還有什么想要說的嗎?”
還有什么想要說的?待從震驚之余重新回過神來后,天罰只覺一陣冷汗直冒。對方將如此機密之事透露給他,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一種解釋了——他們壓根不擔心自己有機會泄密,恐怕是今晚就要痛下殺手以絕后患了……劍齒虎徑直從座椅上一躍而起,光速磕頭跪倒在地,情急之下卻也想不出更多自我辯解的話術,只是顫顫巍巍地喊道:“在下……在下并無意窺探大王的機密,情非得已,還……還請大王饒恕在下!”
“路易王”先是被他這一通離奇操作整得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地再次哈哈大笑起來,“你是怕我殺你滅口嗎?放心,我可不是這樣的人。”他下了王座,徑直走到天罰面前將其扶起,還安慰般的拍了拍劍齒虎的胳膊,“無需如此緊張,從今天開始,我們就算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不用說,天罰自然又是一陣懵圈。有沒有搞錯,自己就是一個從敵國過來談判的使者,非但沒能順利達成使命,反而在光天化日之下大鬧了一場,結果對方不僅不怪罪他,居然還要把他當成自己人?但他也不敢當面反駁對方,于是連忙拱手行禮道:“重新介紹一下,在下天罰,獅族方面的使者,白天在大王面前多有失禮,望大王恕罪。”
“這已經是你第三次自我介紹了吧,呵呵,你倒是真挺有意思。”“路易王”笑著朝他伸出右手,待天罰誠惶誠恐地握住后又緊跟著說道:“也不必叫我大王了,叫我莫格里就行。”
“遵命,莫格里……陛下。”
晚宴就此繼續順利進行,待主客雙方重新落座后,莫格里還不忘接著給天罰下安心藥道:“這個房間聯通地堡和牢間暗道,不必擔心會有隔墻之耳,今晚會見之事,除你我以外并無外人知曉。”說罷,他還不忘回首介紹起一旁的山魈將軍,“至于這位,他從我父王在位時就一直追隨于我,也算是半個陪我從小長到大的玩伴,城堡地下四通八達的密道更是只有他可以掌握,完全值得信賴,你大可放心。”
“是哈是哈,大可放心。”方才一直沒機會插話,山魈將軍似乎也是有些憋壞了,眼見路易王又重新提及,他連忙迫不及待地上前兩步,一面搓手一面行禮道:“俺還一直沒機會自我介紹呢,在下大白牙,路易王陛下的貼身侍從,先前白天在朝堂上與天罰將軍有過一面之緣,不知閣下是否還記得?”
“記得?呃呵,當然,怎么可能不記得。”一見他那副欠揍的諂媚神情,天罰頓時有些來氣,抬手指了指自己臉上依舊清晰可見的靴底印,“上午照著我臨門一腳大飛踢的,應該就是你吧!”
“啊對,是俺是俺。”名為大白牙的山魈又陪著笑再次鞠躬致歉,“當時各為其主,多有得罪哈……不過請閣下放心,俺也絕不是得了便宜就賣乖的貨色,閣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提,只要是俺分內負責的,俺絕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最好如此。”天罰倒也不愿得理不饒人,于是就順著坡下了,“負責監獄的應該也是你的手下吧,環境簡直一言難盡,根本就不像是人待的地方,空間狹小無照明就不說了,但起碼也得每個標間單獨配個潲水桶吧,弄得老子連個上廁所的地方都沒有,要不是幾乎一整天沒吃沒喝了肚里沒存貨,老子真恨不得讓你那該死的監獄漂滿……”但在瞟到桌對面的莫格里后,他又緊急剎住了口中的粗鄙言語,直接進入總結:“所以說,能不能給我換個房間啊,這要真關我十天半個月的,不得給我關瘋了。”
“這個嘛,估計是不太行了。”大白牙壞笑著摸了摸后腦勺,“首先,大王根本沒打算讓你住那么久,所以只能暫時委屈將軍將就一下了,這其次嘛……”
“其次,我也覺得其他牢間不適合你。”一旁的莫格里替為回答,他以托著下巴的雙臂支撐桌面,嘴角同樣帶著一絲頗為詭異的微笑,“和這座城市一樣,那些地下牢房同樣是曾經居住于此的阿茲特克人的遺產,不僅位置隱蔽絕對安全,而且也不止簡簡單單的一層。第一層是你住的地方,往常用來關押那些普通犯人,每一個牢間標配起住三個囚犯,現在讓你一個人住已經夠便宜你的啦。再往下一層的牢間更小,我們一般是用來伺候那些貴族囚犯的,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單人間。第三層的死牢俗稱‘太平間’或‘陳尸館’,那是只有死刑犯才能享受的待遇,具體什么情況就不用我多介紹了吧。至于第四層嘛……不好意思,就連本王都沒去過,那里的大門常年封鎖,鮮有人知曉詳情,不過根據阿茲特克人遺留下來的少量文獻記載,第四層的牢間可能是要比上面幾層大些,但都是留給刑具施展空間的,且‘客人’進去以后就再也出不來了,包括尸體也一樣……怎么,莫非你想換去第四層嗎?”
“啊,這……我還是住第一層吧。”天罰無奈地翻了翻白眼。
“我知道你此番前來是為那位狼女王的,據我所知,她和她的那些同伴應該都被關在外城的營區牢房,但我奉勸你最好打消去和她見面的念頭。地下牢房雖然條件差,不過安全問題是可以保障的,只要有本王在,任何人都別想偷偷摸摸加害于你,這也是本王之所以堅持要把你帶到這里來的原因。”言至于此,莫格里忽的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至于狼女王他們……”
天罰心頭一緊——果然,事情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
沉默不過片刻,莫格里再次抬頭露出了原本的微笑,“算了,眼下訴苦還不是時候,還是得想把目前的情況給你介紹一下,內容有點多,可能得影響你的睡覺時間了……你應該不困吧?”
“啊哈,陛下放心,在下實打實的睡了一下午呢,若非托那位山魈大人的福,恐怕一覺睡到大天亮都不成問題咧。”說罷,天罰又憤憤瞥了一眼大白牙。
“那就行,我盡量長話短說,給你介紹透了。”莫格里說著,突然朝一旁正準備賠笑道歉的山魈伸出了手,“光這么說著也沒勁,大白牙,把你的酒拿出來。”
大白牙先是一愣,隨后又委屈地攤開了雙爪,“陛下,俺……俺沒帶酒啊,事先您也沒讓俺準備酒,這眼下您叫俺從哪里給您找酒來啊。”
“廢話少說,你別當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從詼諧的語氣上看,莫格里與大白牙的關系確實不錯,言辭間雖略有批評之意,卻完全看不到君臣之間該有的刻板禮儀,“這個小房間自從被你發現并據為己有以后,就徹底淪為你的私人小金庫了,今晚本王要來之前,你小子還慌慌張張地推阻說沒準備好呢,要是沒藏什么好東西那可真就見鬼了。別在這里給本王磨嘰了,趕緊去拿啊,難不成還要本王親自拎著你去取嗎?”
“啊這……好好好,俺去拿俺去拿。”大白牙別扭了一會兒,到底還是無奈聳了聳肩,轉身走到壁爐旁扣開了一塊地磚,像是變魔術般取出了一壇密封著的酒,連帶著兩只木杯一并放到了桌上。“唉,真是什么都瞞不過陛下哦,看來下次俺得換個地方藏了。”大白牙一面倒酒,一面故作委屈地翹著嘴唇嘟囔不止。
莫格里倒沒有繼續和他拌嘴,只是將先滿上的一杯酒沿著桌面推至天罰面前,隨后自己也捧上了一杯,“讓我先理一理思緒,先從什么地方開始說起呢?”
他小抿了一口酒,沉思良久,終于緩緩開口道:“盡管這是我始終不愿意回憶的,不過,還是先從我父王的故事開始吧……”

邪惡的江狼豺盡
生靈自由第一卷的最后篇章已然拉開序幕!最終之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