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首陸晉遠走過來,有些好奇地問道:“二叔,這是...搬到哪去?”
“還能搬去哪,給那些殺千刀的賊官軍送去,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來了這幫瘟神。”二叔公咬牙齒地說。
賊過如篦,兵過如剃。這句話可不是開玩笑。
這么多人開打,肯定瞞不過官府,還想在捕快來到前解決,
事后雙方默契點清理現(xiàn)場,
找個由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是送點錢的事。
沒想到鄭芝豹升福州衛(wèi)指揮使,走馬上馬后心血來潮,帶著大隊人馬巡視轄區(qū),
陸楊兩族械斗時剛好在附近,聞訊趕來強行制止。
這一趟,鄭芝豹不能白來,向兩族索要兵馬出行的糧草和車馬費。
誰敢不給?
“二叔,怎么從老祖宗家搬....”陸晉遠還是有疑問。
但族里有問題,應由族里解決,
搬運老祖宗的私財,這算什么回事?
二叔公沒好氣踢了他一腳,硼著老臉罵道:“要是公房有,老子還用在你這里聽你廢話?這些是族里跟老祖宗借的,晚些公房緩過來,再還給老祖宗,滾,忙你的去”
看到二叔公發(fā)脾氣,陸晉遠也不敢多說,連忙走開。
看到人手不夠,二叔公又點了幾個圍觀的人幫忙搬運,看熱鬧的陸長樂被點中。
不用搬抬,協(xié)助二叔公清點、登記。
陸長樂找了個機會,小聲問道:“二叔公,那個鄭芝豹,挺好說話,也不抓人。”
出動騎兵強行制止,然后把人全都放了回去。
什么時候,官府這么好說話?
“好說話?”二叔公不以為然地說:“民不舉,官不究,死傷不用他們管,事后還有孝敬,何樂而不為。”
頓了一下,二叔公嘲諷地說:“四年前那一仗,比這場還要大,孝敬送上去,鄭總兵上個奏折,妙筆一轉(zhuǎn),成了兩族人合力抗擊流竄的海盜,幾百條人命一筆帶過,要來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鞏固海防,鄭家老二(鄭鴻逵)撈了一個游擊將軍,多好,抓了我們,還得管飯呢。”
陸長樂默言。
這就是明末,人命如草芥的亂世。
擁兵自重的左良玉,多次抗旨不遵、縱兵搶掠財貨民女,還殺良冒功,朝廷對他非常痛恨,可每一次都是訓斥罰俸,隨后又重用。
無它,朝廷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管不了,
還指望他去剿叛賊。
在福建這一畝三分地,朝廷更是鞭長莫及,都是總兵鄭芝龍說了算。
為了讓鄭家出錢出兵幫助剿匪,還要不停安撫、升官。
鄭芝龍是海盜出身,崇尚武力,對私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時還充當裁判,這些年福建的私斗越來越多。
陸楊兩族械斗,只是福建私斗的冰山一角。
“二叔公,老祖宗呢?”陸長樂隨口問道。
剛開始干架時,老祖宗還在后面督戰(zhàn)、調(diào)度,后來一直沒見人。
“老祖宗跟幾個老人商量搶擂臺的事”
“搶擂臺?二叔公,搶什么擂臺?”還不等陸長樂開口,一旁的陸長真搶先問了。
不僅是陸長真,在場的人都停下手里的事,吃驚地看著二叔公。
沒聽過這回事啊。
二叔公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那個殺千刀的鄭芝豹,壞了我們的事也就算了,還說陸楊兩族斗了一百多年,死傷無數(shù),影響非常惡劣,揚言要徹底解決兩族的恩怨。”
“他說兩族人爭斗的根源是爭水,只要把水的問題解決,那兩族也就沒有再打的理由”
“在他的強壓下,老祖宗和楊氏族長楊正保都同意,用搶擂臺的方式?jīng)Q定水的分配。”
“鄭芝豹在兩村交界龍王廟前的空地搭建擂臺,擂臺放十枚特制的銅錢,兩族各派十五人搶奪。”
“得一枚銅錢,就得花溪一分水。”
“無論結(jié)果如何,任何人都不能有異議,更不能私下械斗。”
陸長樂忍不住驚呼:“這樣也行?
為官一任,不造福一方也就算了,還設(shè)擂臺讓兩族人私斗,這不是助長暴力嗎?
二叔公不以為然地說:“要是你手里有兵,怎么做都行。”
亂世,真理掌握在拳頭手里。
眾人又圍著二叔公打聽擂臺的事,陸長樂一邊登記,一邊豎起耳朵聽。
折騰了小半個時辰,陸長樂終于完成二叔公交待的任務。
看看祠堂的方向,還是那么忙碌,不時還傳來幾聲怒吼,
聽聲音,就知老祖宗、族老和各房頭商議搶擂臺的事。
比祠堂更大聲的是,祠堂正對面曬谷場的練武聲,
“腰馬合一,腰要挺,馬步要穩(wěn)”
“左拳出”
“嗬”
“左拳收,右拳出”
“嗬嗬”
“剛才的動作,連做三遍,記住,出拳要快,準、狠。”
“嗬嗬嗬...”
曬谷場上,二百多名五歲到十二歲不等的陸氏子弟,在族里武藝好手的帶領(lǐng)下練武,
每天都有族里的好手在曬谷場傳授武藝,
陸氏子弟都可以來學習。
不收費,練得好族里還有獎勵。
很多孩子又黑又瘦,好像一根麻桿,明顯是營養(yǎng)不足。
可他們一個個眼神堅定,小腰桿挺得筆直,每一次出拳都用盡全身力量,顯得有板有眼,
慘烈的氏族械斗剛剛打完,族里亂成一團,
能來的孩子,都自動自覺到這里練武,
風雨不改,雷打不動,
這就是福州陸氏能在多次海盜、亂賊襲擊中屹立不倒的原因。
看了一會,陸長樂移開目光,當目光落在祠堂最左邊的小棚屋時,呆了一下。
不知什么時候,小棚屋前多了一條隊。
排隊的都是婦人和孩子,每人手里都拿著一些東西,
有的手里拿提著小塊鮮肉、有人拿著半邊兔子、有人用海草綁了一尾魚,都是肉類。
“樂哥兒,還楞著干嘛,還不快去送三分肉?”提著小半邊雞的小婦人看到發(fā)呆的陸長樂,忍不住提醒。
三分肉?
想起了,族里有個規(guī)矩,每家每戶,割了肉、打了獵或撈了魚,
留七捐三,捐出的肉,由族里分配,分給那些為族里受傷、遇難的人,
也分給族里生活困難的家庭,所以叫三分肉。
捐出三分,也就少吃幾口,對一些生活困難或需要照顧的族人來說,三分肉可能是救命的糧。
這是族人團結(jié)的一個表現(xiàn)。
陸長樂有個任務,把收集到的三分肉送到有需要的族人手里。
派“三分肉”是一個光榮的任務,送肉時不僅可以混個臉熟,也容易得到族人認同。
說得直白一些,能進陸氏祠堂正堂議事的人,都有過派三分肉的經(jīng)歷,
只有族里重點培養(yǎng)對象才有這個資格。
父母都是為族里犧牲,陸長樂也是長樂縣最年輕的童生,族里一致讓陸長樂負責派三分肉。
除了陸長樂,還有三個人有送肉的資格:
老祖宗的侄孫陸長庚,族里的智多星,族里很多事都是他出謀劃策;
二叔公的兒子陸思明,族里公認武藝最強的人,做過前任福建巡撫張肯堂的私衛(wèi);
最后一個是四房的陸長富,擅長種茶,把族里的茶山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
陸長樂點點頭說:“巧嫂子,我這就去。”
走到小棚屋前,剛準備清點一下族人們送上來的三分肉時,
“啪”的一聲,手被人拍開了。
“長威,別鬧。”陸長樂看到拍自己手的是堂弟陸長威,皺著眉頭說。
記憶中陸長威跟自己不對眼,說白點就是看不起。
陸長威有些鄙視地看了陸長樂一眼,懶洋洋地說:“老祖宗發(fā)話了,讓你歇著,以后派肉事交給我了。”
說到后面,嘴里還崩出“廢物”兩個字。
領(lǐng)了族里那么多學米,學問越學越倒回去,為一個青樓女子爭風吃醋,本來就夠丟人。
昨天去幫架,給那個姓楊的小娘皮打到跪下,把福州陸氏的臉面都丟光了。
兩族人干架時,陸長樂選擇在山坡上觀戰(zhàn),
在陸長威看來,自己這個堂兄是詐傷,慫了。
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做自己的堂兄,
更不配送三分肉。
“對,這肉是威哥兒派好。”
“早該換人了。”
“派三分肉的人,怎么能是一個軟骨頭,老祖宗換得好。”
“活該,學米也該收回,讓他到山上種茶。”
圍觀的族人先是驚訝,很快紛紛出言支持。
這次兩族干架,陸長威表現(xiàn)出色,他們自然支持陸長威。
陸長樂看了一下堆成小山的三分肉,低頭走開。
老祖宗都發(fā)了話,這件事就定局,誰也改不了。
看陸長樂轉(zhuǎn)身離開,陸長威沒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刻意提高音量說:“百無一用,說的就是你,養(yǎng)條狗都比你有用。”
后面?zhèn)鱽硪魂嚭逍β暎?p> 陸長樂沒有反駁,低頭離開。
倭寇、海盜和族斗,把福州陸氏擰成一根繩,
所有人都聽族里安排,為族里辦事,領(lǐng)取族里發(fā)放的分配,
族里不養(yǎng)閑人,所有人都要做到人盡其用,
在陸氏一族,誰貢獻大,誰說話有底氣、走路腰桿挺,
陸長樂底氣不夠,被挖苦只能咬牙忍著。
在山坡上秀了一波演技,只是讓一小部分族人對自己改觀,
還多是老弱病殘。
這次跟楊氏干架,估計自己讓老祖宗失望,把派三分肉的權(quán)力也收回,
一個不好的信號。
真是派到山上種茶,在族里就難有出頭之日。
都說亂世出英雄,
此時李自成、張獻忠等人想著怎么搶人、搶糧搶地盤,
建虜磨刀霍霍想著從大明掠奪更多的人口和財貨,
自己決心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再不抓點緊,黃花菜都涼了。
不行,得加把勁。
有機會要上,沒機會,創(chuàng)造機會也要上。
對了,那個擂臺就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自己得好好琢磨一下,
失去了,怕什么,
拿回來就是。

炮兵
謝謝你們長得這么好看,還關(guān)注小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