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過樹林的地面,堆上了被新葉擠掉的枯葉,慕華身形微頓,白色長靴踩在了上面,對著我認真道:“面具之下,只是一張過眼即忘的皮囊,看與不看,都沒什么區別。”
我抬高下頷,平視著他,“我只是想看看而已,丑與美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把你深深記住。”
他偏低頭,把輕柔的月光擋在了他的身后,似笑非笑中透著無法言喻的傷感:“我想要讓你記住我,卻又怕你記起我,因為我......”前方的枝葉叢中忽地傳來一陣簌簌碎響,一抹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黑影在我們的面前急速掠過,消失的無影無蹤。
慕華迅速頓住了未說完的話,靜靜立在原地,欲在不知曉對方是敵是友的情況下,以靜制動,原地觀察,但觀察的結果是半天對方也沒有什么動靜。
一朵黑云突然穿入遮住了月光,慕華盯著不遠處的一棵極為茂盛的大樹,輕啟薄唇:“不知閣下是何人,一路尾隨,究竟有何目的?”
我眼皮一跳,什么時候有人從一開始就一路跟蹤我們了?難怪我剛才在水潭里感覺到了一絲陌生氣息,這跟蹤我們的人為什么要這樣做?帶著好奇,我雙眸睜得大大的,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跟蹤我們?
若是劫財的還好,千萬別是劫色的。我偷偷憋了一眼慕華,若敢劫慕華的色,我洛璃是萬般不許的!
一兩片泛綠的葉子從黑黝黝的樹上打著旋兒緩緩下落,躲在暗處中的人沒有半點回音,慕華略略抬起手,照亮黑暗的柔柔白芒化作一長長刀刃,頃刻把不遠處的那棵大樹劈成了兩半,驚動了無數已經棲息了的鳥蟲。
伴隨著鳥蟲的大量騷動,銀色的清輝漫過了黑云,重新照亮人間,映著幾絲羽毛般的輕云月光不偏不倚落在了慕華的銀箔面具上,這樣專注于某事的他,我從未見過,大概他此刻的神情是不復以往的溫柔隨意。
慕華伸出緩緩流動著仙力法芒的手指,虛空畫了一個圈,接著一只巨大無比,毛色白如雪的漂亮大鳥,一陣驚動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雙翅一扇,立即引來一陣巨風。慕華攬著我的腰,坐上了這只大鳥的身上,輕輕拍它:“茯苓,避開他的跟蹤,我們該回去了。”
又一陣巨風掃過,茯苓鳥揮動大翅膀,騰空而起,往東面飛去,速度很快。在回去的路上,慕華見我對茯苓鳥甚是喜歡又甚是好奇,便說起了這茯苓鳥跟他的緣分。
這茯苓鳥乃是幾萬年來難得生存下來的上古神鳥,因難尋所以也很難馴服,在某次機緣巧合之下,慕華救了這只受傷的茯苓鳥,悉心照顧幾日后,沒有馴服,它就甘愿成了慕華的坐騎,人有情,鳥也是,為了報救命之恩,竟一生守護!于是就這樣,茯苓成了慕華的坐騎。
是以,我對慕華又增了些傾佩之情,連上古神鳥也被他馴服了,恐這世間也沒有什么事能難得住他了。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我們就已回到了四方城,這下我終于知道慕華是如何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去西墨的了。剛落地,茯苓鳥就轉眼不見了,而慕華就去了爹爹的書房里,留下嗑瓜子的師父和在一旁端茶送水的冥月,以及還有那一邊吃著桂花糕一邊抹嘴對我說著“你可害的小生幾日沒吃的下飯,如今你終于回來了,總算讓小生不挨餓了”云云之類的巫桑。
我十分不滿故意把嗑瓜子的聲音磕的特響的師父他老人家,撇嘴埋怨道:“若不是吃了你那什么瀉藥丸的,徒兒本小姐我能玩失蹤么?”
師父嫻熟地磕出個個瓜仁,瞅著我慢條斯理道:“失蹤回來,那藥不是沒起作用么?倒是你那......”未穿鞋子的玉足,腳尖輕點地面,極其輕盈地靠近我,掠過左肩隱在衣衫之下的胎記道:“倒是你竟然給了它不少養分啊!”
雖是很不靠譜對應的一句,但她平靜清冷的臉上泛過淡淡無奈和擔憂,一旁的冥月立即皺了眉,幾日不見的冥月臉色似乎不太好看,有點泛紫,難道我走后,師父又把冥月拿來試藥了,太可憐了!
冥月在一旁忍不住地問我:“小姐,你要離家出走玩失蹤怎么不讓我呆在你身邊,好照顧你啊!對了,你怎么跑到西墨了?”
我無奈聳聳肩,我也是搞不清楚這是怎么發生的。師父拍了拍沾在衣裙上的幾粒瓜子殼,說道:“這是丫頭你命中的情劫。”便悠哉悠哉又纏著爹爹去了。
聽師父的口氣,似乎這事是命里的劫數,必定會發生的,還是情劫,難道跟那個冰山男有關?
呃,呃,我全身急急抖了一番,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千萬別再讓我遇見他了。
冥月卻說著極煽情的話,她對我信誓旦旦地說道:“你的劫數也是我的劫數,不管以后發生什么,冥月永遠會擋在小姐你的面前!”
而巫桑卻過來拍著我的肩,眸中閃動著無數爍光,安慰我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小生不才,會在此先提前跟恩人道個別,一定會找一家從賣棺材到下葬一條龍服務的義莊......”說完抹了抹眼角卻又繼續吃著他的桂花糕了。
我頓時風中凌亂了!
爹爹和慕華思量再三,決定把我送到安全之地,以爹爹的解釋來說,就是最近發生在我身上的一連串怪事,皆有因有果,為了我的安全著想,要讓慕華把我送到別處,有未來夫君幌子的慕華的照顧,他很放心。而慕華的解釋,緣由就只有幾個字:不能再讓我待在他所顧及不到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會被送去哪里,慕華只是淡淡提了句: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我想也許我會送到野獸橫行,妖魔爭霸之地。
臨走之際,爹爹讓我去他書房。在書房門口,我看見爹爹正執著筆在展開的宣紙上寫什么。偌大的書房在黑夜里被襯的很寂靜,我只聽見筆尖劃過宣紙的摩擦聲,昏暗的燈火晃了晃,我怕打擾了爹爹的興致,輕手輕腳地進了屋,一邊挑燈芯,一邊伸著脖子往宣紙上瞧:“爹爹,你在寫什么呢?”
繡著青竹的寬大袖袍垂立在宣紙旁側,立即擋了我的視線。爹爹放下筆,晾干了宣紙上的字后迅速把它卷了起來,放進了一個完全是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荷包里,遞給我道:“事情有些突然,來不及跟你細說一些事,等時機成熟了,方可打開看里面的內容。”
我左右看了看,問道:“時機一到是指什么時候?女兒現在就想看。”結果手剛觸碰到繡包口處,那里頓時衍生出一層淡淡光暈,暈開的光暈里閃爍著密密麻麻的封印咒語,看來是被人施了法術。
爹爹輕聲笑了笑:“我讓阿塵在上面施了術,設了層禁錮結界,你是無法打開的,等時機已到,它自會消失的。”
我迷惑地抬頭,正巧撞進爹爹他那在昏黃燭火中潰散開來的目光,一層復雜難辨的碎光浮動在爹爹的眸底,又聽見爹爹透著些無奈和傷愁的聲音響起在屋里:“璃兒,每個人都有一方死角,自己走不出來,別人也闖不進。爹爹希望你記住,當你困在自己的那一方死角里時,別逞強,不要讓你自己受傷。即使以后爹爹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堅強勇敢,好好活著,好好微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今夜里,爹爹對我說了好多話,似乎想把今后才能說完的話一下子全說完,這種感覺我是極不喜歡的,好像爹爹永遠會不再我身邊了,可是我們明明只有短暫的分離而已啊。但我還是覺得心里突然被什么東西觸到了,變得悶悶的,十分難受,難受的我忍不住抱緊了爹爹,眼淚一下子從炙熱的眼眶里灑落一地,一聲聲喚著爹爹。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很大,漫天的雨勢仍比不過我那滾燙的淚水,我不想走了,不想離開爹爹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拉扯著爹爹的衣袖,帶著哭腔乞求道:“爹爹,璃兒不想離開爹爹,你不要讓璃兒去別的地方行么?璃兒不想走了,不走了......”
“不可!”
風吹過,“嗚”的一聲,漫天的雨勢斜了斜,爹爹說的斬釘截鐵,不留余地,表情嚴肅認真,我從未見過和藹可親的爹爹對我露出這般表情。我怔住了,這次我是非走不可,可為什么我非走不可,為什么會覺得不踏實?
等我紅著雙眼出了房門時,師父,冥月和巫桑他們都站在門外等著,百年難遇一次,師父會這么平心靜氣地等一個人,她對我正兒八經道:“我們師徒剛見面又要分開,不過璃丫頭,你放心的走吧,為師定會替你照顧好你爹爹的。”我看見師父眸底中閃閃光亮就可知道,這一次對她來說可是追他心儀男子的絕佳機會,怎可輕易錯過?
冥月很自覺地與我站在一邊道:“冥月會好好保護小姐的。”
“不,月兒你這次不能跟璃丫頭一起走。”師父略略抬了一下眼皮,臉上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波瀾:“你是知道你自己身體的,以你現在的情況,待在璃丫頭的身邊無半點好處,弄不好連保護她的能力都沒有。”
冥月垂下頭,一張怔愣的臉一半處于暗中,一半顯現在燭光里,神情讓人看不清楚,良久才聽她說道:“我是知道自己身體的,可是小姐她......”
“你不用擔心,這次璃丫頭身邊自有貴人相助,她會平安無事的。”師父的目光來回游走在我的身側,又延伸到了我身后,我向后瞥去,看見了正撐著一把素傘,立在院子里觀賞一棵富貴竹的慕華,我臉刷地一下子紅了,組織言語的能力變得遲鈍不少:“我、我能保護自己,可不需要......慕、慕華的......保護!”
師父掩著紅唇咯咯一笑:“我可沒說那貴人是慕華呀!”
我臉更加紅了,卻又忍不住地朝慕華瞥去,這一瞥正巧迎上了慕華剛抬起一點素傘,側頭對我微微一笑的目光,頓時我的心跳的比那滴滴大雨打在慕華的素傘上的聲音還要大,我急忙捂住胸口,落荒而逃了。
但那奇葩吃貨巫桑卻在我身后一個勁兒大喊大叫:“阿璃,你的臉好紅好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