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晚并未回應他的問題,又接著第三次敲了三下門板。屋里的人此時才不耐煩地從床上起身,李晚聽到屋內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略微退后了一步。
“誰啊?”門開之后,屋內的人略微怔楞了片刻,他還沒有從半夢半醒中清醒過來,只能瞇著眼睛看著李晚,最終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她,“你誰啊,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
說著他就要關上門,李晚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您是蘭榛的父親吧。你好,我叫李晚,是蘭榛的美術老師。”
男人的臉部隱藏在黑暗里,李晚只能看到他側著的身體有些許的僵硬,隨后他的身體又佝僂了起來,將門完全地打開,自己朝著里面走去:“你們這些老師還真是閑的厲害,一個個地都來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該說的我都已經跟警察說過了,你去問他們吧。”
他汲著拖鞋摸黑又躺會了床上,期間還碰倒了旁邊放著的啤酒瓶。李晚憑著經驗在左邊的墻壁上摩挲了一會兒,打開了房間的燈,就看到窗邊站立著的蘭榛正直直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她瞥了一眼李晚,隨后又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晚細細地打量著這個房子,這間房的大小,李晚一眼就能看完,簡單到不能再破舊的幾件家具,地面上零零散散地堆放著各個牌子的空啤酒瓶,桌子上放著從外面小攤上打包的食物,有些早都已經發霉了。床對面的簡易衣柜大敞著,里面的衣服互相交錯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是褲腳哪個是衣袖。
蘭榛的父親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身下的床單也早已洗得泛白,薄薄的一層被子被他橫七豎八地蓋在自己身上。中間的簾子被拉開,他的后面還有一張單人床,上面鋪著粉色的床單,被子仍疊得整整齊齊地靠在墻角,這是整間房唯一一處干凈的地方。
看到床邊凌亂的啤酒瓶,李晚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她走進這間狹小的屋子,關山了門,卻并沒有再往里走:“我知道案件的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警方應該也已經通知您了。今天過來,我不是為了案件的事情,而是作為蘭榛的朋友,我想跟您聊一聊關于她的事情。畢竟,我想您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床上的人仍閉著眼睛,李晚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她等了一會兒,以為對方又睡著了,正要上前,就看見對方緩緩睜開了眼睛,雙眼無神地瞥了自己一眼,從床上艱難地坐了起來:“離開這個世界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情,有什么可遺憾的。你們這些人對生有強烈的執著,難道還不允許其他人對生有厭倦的心了?我看挺好的,一了百了。”
李晚看向窗邊仍站著的蘭榛,她緊咬著嘴,雙手不斷地用力摳著,眼睛依舊望著泛黃的地面。李晚拿著手機的手緊了緊:“蘭榛曾對我說過,即便是在她的母親離開之后,她也沒有任何一刻是責備過您的。她始終認為,只要自己再多打幾份工,再多掙些錢,自己的人生就會變得完全不一樣,也能讓你再次成為她記憶中的父親。”
“哼哼,這我倒還真不知道。”他終于第一次抬眼,正視起門口站著的李晚,像是在審視著一件有趣的東西似的,“跟她那個媽一樣,成天只想著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什么讓自己的人生變得不一樣,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錢。記憶中的我?呵,她小的時候我不也是現在這樣,孩子的話,你這個老師怎么還能當真呢。”說完他又從地上的酒瓶中拿起了一個還未喝完的酒瓶,手腳并用地爬到了一旁的沙發上。“不是,根本不是。”一直沉默的蘭榛此時突然著急地看向李晚,語速都比平時快了不少,“小的時候,他明明會給我買很多好看的衣服,好吃的東西,還會給我講很多新鮮的事情,他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李晚對蘭榛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用擔心,隨后又看向正在喝酒的男人:“您聽過這世界上有這樣一類人嗎。他們也許是男人,也許是女人,也許是老人,也許是孩童,在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事情的時候,會通過哭泣、謾罵、詛咒或者其他任何形式來宣泄自己的無能為力。這之后,他們往往會選擇逃避,蜷縮在自己的安全空間內,滿足于現時的輕松和愉悅。一旦再次接觸到同樣的事情,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會直接崩潰,有些幸運的人,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后,也許會擁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而另一類人,他們在遇到同樣一件事情的時候,即便自己也是無能為力,但他們選擇了繼續應對,不斷尋求各種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當然,也許這兩類人最后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只是時間長短的差距罷了。您認為,人應該選擇成為哪一類人呢?”
“要我選?”蘭榛的父親將酒瓶重重地放在了茶幾上,斜倚在沙發上迷蒙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要我說,這兩類人都別選,下場都一樣,有什么可選的,螞蚱就算跳得再高,也不過就是螞蚱。人啊,就應該活在當下,全憑自己開心就好,什么羈絆啊,什么現實啊,管他呢,到頭來不都得去見閻王,再蹦跶也沒用。”
“所以你選擇了成為第二類人。這就是您逃避的借口嗎,為了掩蓋自己婚姻不幸的事實?可對蘭榛來說,這并不是她最大的缺憾。”
李晚的話第二次讓他有了不一樣的神色,他面部嚴肅地看向李晚,眼神已然是清澈了不少:“你又知道什么,我自己的孩子我能不知道嗎?怪只怪我這個做爹的沒本事,給不了她一個完整的家庭,連她上學都要自己掙錢。可你看,她都已經像你所說的那樣努力了,又有什么用,不還是死了,你真的認為努力是有用的嗎!”
“有用。”沒有絲毫猶豫,李晚立刻回答了他的問題,“有用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人要都像你這樣活著,就失去了作為人的意義。因為是人,所以才更要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