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去看看，她可能已經失控了。”

　　店主把單子隨手放下，藏在袍子下的視線掃過兩旁貨架，“這樣的話，普通的活物恐怕不夠了。”

　　隨著她的視線，活物們齊齊地后退，全都縮到了鐵籠角落。

　　“就你吧。”

　　喵喵店主掃視一圈，迅速選中一只蛙童。

　　蛙童縮在角落里，一雙原本就滾圓的眼睛睜得很大，并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救救我……”

　　丑萌的小家伙慢慢搖頭，小聲央求，聽起來很委屈。

　　店主可不管這些，縮在袍子里的手輕輕一拍鐵籠，籠子門“啪”地一聲打開了，然后她就把手伸進去，順利地把小家伙抱了出來、托在懷里。

　　蛙童全程不敢有一點反抗，但一雙眼睛籠罩了寒霜似的霧氣，凝結成水珠在眼睛上流轉。

　　“我們走吧。”

　　“嗯。”

　　姜明面無表情地點頭，假裝不認識它，心里則是幸災樂禍。

　　“救救我，救救我……”

　　被店主抱在懷里，蛙童努力把腦袋向外伸，看向其他活物，一聲聲地哀鳴。

　　其他活物該吃草的吃草，該睡覺的假裝睡覺，誰都不認識它。

　　“閉嘴。”

　　直到店主輕拍它腦袋，小蛙童不說話了，委屈巴巴地趴在她胳膊上。

　　走出店門，兩步遠就是電動車，姜明倒是很熟練麻利地上車了，回頭看向抱著蛙童的店主。

　　只聽一陣輕靈的風聲，店主嗖地一聲躍起，近乎無聲地落在餐箱上，稍顯矮小的身子抱著蛙童跪坐，她像是沒有重量，落下后沒引起餐箱絲毫晃動。

　　姜明很是驚奇地看著這一幕，在對方落下的一瞬間，他恍惚看到了一只白色的貓腳，但沒有看真切，一瞬間就被黑袍重新蓋住了。

　　這么說來，作為配送的貨物，應該在她身上貼個單子、然后放進餐箱里才對……姜明忽而想到。

　　“請快一點。”

　　店主在餐箱蓋子上落穩，輕聲催促。

　　姜明立刻收斂了心神，趕緊出發。

　　……

　　“您有一個訂單十五分鐘后超時，請及時處理。”

　　伴著系統的提示音，電動車在馬路上疾馳，距離明葉園越來越近，姜明的臉色也變得十分嚴肅。

　　異能契合度已經跌到了78%，他能清晰感覺到，空間中有股壓抑沉悶的氣氛，皮膚在不覺間收緊，神經高度緊繃，像是在步入兇獸的巢穴。

　　側目從后視鏡看，店主“喵喵”依舊安穩地坐在餐箱上，強風吹動黑袍獵獵作響，她的身軀卻還是沒有顯露出半分。

　　進入小區，空間就有了些詭域化的傾向，黑暗變得濃郁粘稠，時常遇到浮靈飄蕩，草木茂盛得詭異，甚至堪稱在瘋長，當他們接近7號樓，更是有樹木的枝杈像魔爪伸展，不知名的蔓草橫在路上蜿蜒。

　　上次來時，7號樓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都不敢讓黑暗進門，但這次，抬頭看整棟樓都沒有亮光，暗紅色的硬枝刺穿玻璃伸向窗外，陽臺盆栽的蘭花像扭曲的蛇垂落，整棟樓宇在寂靜中散發著詭譎。

　　“已經形成真正的詭域了，她想用詭域限制自己的行動。”

　　電動車停在樓門口，喵喵輕盈地落地，抬頭看著一片漆黑的老樓，“但這樣的話，詭域會跟著一起失控，逐漸與現實世界融合……得抓緊了。”

　　姜明能理解喵喵的話，如果他現在靈能平衡，應該看不到如此荒誕的景象，許多東西是詭域的延伸，并不存在于現實中。

　　但時間拖久了，這些就會變成真實存在，詭域的主人也會徹底失控、在現實中引發恐慌。

　　樓門，老舊的門框纏著粗大的枝蔓，延伸向黑暗中，像是通向另一個世界，里面是純粹的黑暗，像是掛著一片簾布，什么都看不見。

　　試著用手電筒向里面照，光線在黑暗中穿出去幾十米，最終卻還是被黑暗包裹，什么都沒有照亮。

　　“你得跟我走。”站在樓門口，喵喵忽而說道，“我的實力比較強，進入詭域后又無法隱藏，肯定會被發現……她現在可能已經沒多少理智了，很容易對我產生敵意，甚至會因為威脅而加劇失控趨勢。你給她送過餐，多少會熟悉一些，能降低她對我的警惕。”

　　“好。”

　　姜明沒有猶豫地答應，畢竟他才是外賣員，總不能半路停下，指著外賣說：去，把自己送了。

　　雖然這次的“外賣”特殊一點就是了，總之，既然有用到他的地方，他自然是不能推辭的。

　　至于蛙童，就沒人在意它的意見了。

　　進入樓門前，姜明低頭看了一眼手表：76%.

　　之后，他就跟著喵喵穿過樓門，一頭扎進墨水般深邃的黑暗中。

　　伸手不見五指，不光是眼睛看不見，靈能感知也受到了明顯影響。

　　“哈！”

　　下意識地輕喊一聲，卻沒有燈光亮起，黑暗依舊緊緊地將他包裹。

　　姜明能感覺到，喵喵向他看了一眼，但他不言不語，假裝無事發生。至少還能感應到喵喵，不會不知不覺地走散。

　　繼續向前走，在印象中，進樓不遠就是樓梯，因此姜明落腳格外在意。但出乎意料，他足足走了十幾步，腳下還依舊平坦。

　　再走了幾步，空氣中夾雜了潮濕悶熱的氣息，還有一種獨特的、不屬于活物的血腥，腳下的地面逐漸變得松軟，像是穿梭到了陌生的空間。

　　眼前忽而有了亮光，一步邁出豁然開朗，出現在面前的竟然是一片無際的森林，森林里全是扭曲的紅色樹木，從樹干到枝葉都是血紅一片，野蠻而猙獰地生長。

　　林地里隨處可見血跡與動物尸體，這些動物全都死相凄慘，大多被撕裂成了殘肢，還有些被掛在樹杈上，正有兩條野狗伸著脖子啃食。

　　這些動物兇性極盛，表情猙獰，動作粗暴，似乎目的并不是進食，只是純粹為了把目標撕碎。

　　悄悄回頭看，背后同樣是無際森林，來時的路已經消失了，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完全進入詭域，并且無法直接離開了。

　　姜明總共經歷了兩次詭域，應對的方法都很簡單，就像是瓶子里的蜜蜂，悶頭一通亂撞，最后就找到了瓶口，顯得很憑運氣。

　　于是他側頭看向喵喵，想看她怎么應對。

　　“走吧。”

　　喵喵輕聲說著，邁動腳步。

　　“去哪啊？”姜明趕緊問。

　　“去找客人啊。”

　　“去哪找？”

　　喵喵回看姜明，向他解釋：“詭域最像夢境的一點，就是有一個‘主人’，因此，它的發展、走向是很主觀的。

　　“去鬧出點動靜，只要引起注意就好了，世界會拉著我們接近中心的。”

　　難怪需要我跟著來降低仇恨……

　　姜明恍然大悟，信服地跟在喵喵旁邊，直勾勾地走向那兩只野狗。

　　兩只野狗察覺到了他們接近，毫無征兆、突兀地停止啃食，立即向他們齜牙咧嘴，野性的獸臉遠比普通犬類尖銳，毛發大半都被血染紅，顯得格外猙獰。

　　“嗚……”

　　它們從喉嚨中發出警惕地低吼，腳步緩慢地后退，散布在樹林中的野獸尸體居然漂浮起來，不斷向它們飛去，一塊塊貼了上去，像橡皮泥一樣堆積，轉眼變成了一個兩米高的血肉雙頭巨犬，散發出強烈的兇煞氣。

　　“吼！”

　　雙頭犬向前邁出一步，俯下身子向地上的兩人大吼，血肉的腥臭從血盆大口彌漫，吼聲震動得樹木晃動，血紅的葉子簌簌而下，形狀像是飄飛的刀片。

　　好家伙……姜明感受著獸吼聲中的暴戾，心中暗暗震驚，這兩只隨便碰到的野狗給他的威脅居然已經超過了獵魂人，甚至接近了厲厄。

　　倒是正好可以試試新武器……姜明心念一動，從背包里抽出拴骨鏈的扳手，準備砸出去。

　　這扳手連身為厲厄的盜尸詭都能砸懵，打個狗應該問題不大……但前提是打中，畢竟他沒有異能，對方殺他根本只需要一下。

　　這次可沒有六個孤魂為他吸引敵人注意，一擊就要定勝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感受著精神逐漸亢奮，血液流速開始加快，一股特殊的情緒在心底發酵，迅速激發身體的全部感官與力量——那種情緒叫恐懼。

　　眼看著雙頭犬一步步接近，姜明緩緩轉動骨鏈，等待合適的時機把扳手投出。

　　某一刻，雙方距離足夠接近，雙頭犬緩慢的步伐突然一變，兇狠地沖了過來，龐大的身軀跑動間帶起一股撲面的腥風。

　　就是現在！

　　姜明目光一沉，身體瞬間發力——但喵喵的動作比他更快，黑袍長袖猛然揮動，一股強大的靈能驟然爆發，如海浪向前席卷。

　　“咔！”

　　沿途的樹木像是被一股蠻力撞到，有的傾斜橫倒，有的攔腰斷裂，跑動的雙頭犬頓時被掀飛。

　　還沒落地，強悍的靈能就從四面八方收束，蠻橫地向中心擠壓，龐大的雙頭犬居然整個懸在了半空，被無形力量壓縮得扭曲變形，全身咯咯作響，直到骨骼崩斷刺穿血肉，血漿如雨，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見此一幕，姜明被驚得睜大眼睛，半天沒緩過來，蛙童則是在喵喵懷里縮了縮，噤若寒蟬，過了半天才以極小的聲音念叨：“救救我……”

　　“可惜不能帶走。”

　　喵喵不太滿意地輕嘆，而后瞄了姜明一眼，那個扳手給她一股不適的感覺，她像貓似的敏感，向旁邊挪了兩步。

　　姜明訕訕地笑了笑，把扳手收回背包。

　　他覺得自己戲有點多了，畢竟喵喵也只是用他拉低仇恨，從來也沒說需要他動手。

　　但話說回來，她為什么能在別人的詭域里為所欲為啊？

　　一想起自己的兩次詭域經歷，姜明就深感世事不公，一時間心緒復雜。

　　然后越發信服地跟緊喵喵。

　　之后，兩人就找準一個方向一直走，據喵喵說這個方向要么能離開森林，要么通向森林深處，沒有什么依據，她就是這么堅信的，很自然地這么說道。

　　她的行動也一如之前所說，盡量吸引詭域主人的注意，她不斷地在森林里引發巨大的動靜，遇到兇惡的動物就殺死，遇不到就掀翻一片樹林吸引怪物過來，如此這樣下去，他們遇到的怪物越來越強，周遭的樹木也越發猙獰怪異——

　　的確如喵喵所說，他們在接近森林深處了。

　　距離上一個敵人已經過了很久了，這片樹林格外靜謐，似乎連那些兇惡的野獸也不敢靠近。

　　姜明跟著喵喵，大步流星地向里面跑，沒一會就見到了一座小屋。

　　單是遠遠地看，就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這座林間小屋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的災厄與兇殘都是由此產生。

　　當走近時，這種感覺就越發明顯，不斷有混亂與瘋狂從小屋散發，確切地說，是來自屋子里的人影，那人蜷縮在床腳，長發披散，全身染血，一動不動，像是具尸體。

　　“她就是死在這里的嗎？”

　　透過窗戶向里面看，姜明有些疑惑，如果這位顧客是死在樹林里，為什么詭物會住進樓房？難道是搬家了嗎。

　　他正想著，角落里的人影卻忽而消失了，下一刻就突然出現在窗前，抬頭露出一張猙獰瘋狂的臉，抬手直直地抓向姜明。

　　“嘭！”

　　沾滿污血的手掌重重扎在窗戶上，木屋的門鎖輕微晃動，一股莫名的力量隨之籠罩小屋，有淺淡的光華在窗戶上流轉，使得窗戶無比堅固，擋住了人影的攻擊。

　　“啊！”

　　人影瘋狂地大吼，歇斯底里地拍打窗戶，又轉而去撓門，卻還是被牢牢困在屋子里。但是隨著她的攻擊，整座屋子都在輕顫，門鎖晃動得越來越劇烈了。

　　姜明經歷了兩個詭域之后，對象征意義有了些許解讀能力，他能看出，這場景是她內心的對抗，只要人影被鎖在屋子里，她就不會徹底失控，一旦人影逃離，兇性就會瞬間替代理智。

　　“詭域只是‘夢’，現實中可能都不存在這片森林。”喵喵輕聲給姜明解釋，“這位客人是被囚禁時餓死的，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里只能生吃一些小動物茍活，死亡時最渴望的就是掙脫束縛，這在她死后成為了強烈的破壞欲……尤其是對生命。”

　　喵喵說著，輕輕走近小屋，再次揮動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