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進數日，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太冥古鯤懸停在一處空曠的海面上。
黑云遮天蔽月，底下的大海深邃且平靜。
傳說中的荒域便在此處？
崔振其實也并不知曉。
嗚——
太冥古鯤發出鳴叫，聲音悠揚宛若歌曲，直傳深海。
這是一種特殊的聲波，只有在相同頻率下才能接收到，外界一片靜謐，古鯤體內的崔振等人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不多時，海面竟起霧了，海霧氤氳，將這片海域籠罩住，朦朦朧朧的，非常不真切，仿佛泡影一般，一吹就散。
嗡……
深海中傳來一陣波動，緊接著周圍的景象便如油墨褪色般徐徐變淡，露出一個圓形空洞，空洞內部隱約能看見一座島嶼的輪廓。
此地竟是一處幻域，底下的島嶼才是真面目！
太冥古鯤低鳴，從高空俯沖直下，途中身形不斷縮小，魚躍般投入底下的空洞。
待鯤尾完全沒進空洞，周圍海霧再次彌漫，空洞霎時閉合，海霧散去，恢復成先前深邃且平靜的空曠海域。
海風微拂，海水嘩嘩作響，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
幻域之下，是一座半島，三面環海，北部接連著大陸。
島內面積十分闊大，百十余丈的太冥古鯤也顯得格外渺小，僅僅只能遮擋住小部分區域。島上山脈縱橫，林海密布，即便丹輪期的修士全力駕馭法寶飛行，也得三天三夜才能繞島一周。
島嶼東南部，坐落著特殊的建筑群，由不知名的黑色巨石砌成，看上去古樸簡約卻又雄渾大氣，在夜色的映襯下，宛若洪荒巨獸般靜靜趴臥著，隨時都可祭出鋒利的獠牙！
建筑群大門處，燈火通明，已經有一隊十余人的小隊在此等候。
唰！
太冥古鯤心念一動，崔振與謝謙的身形憑空而現，垂落在這一小隊面前，身后還有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將士。
“崔大人。”
驟然出現在外界，崔振尚還有些頭暈目眩，就在此際，對面的小隊中忽然走出一人，抱拳行禮道，聲音有些沙啞。
“曹統領。”
崔振下意識回禮，適才看清來人的模樣。
是一個莫約四十歲的中年將領，身著甲胄，皮膚黝黑，臉上還有一條刀疤，從眼角斜到嘴角，十分駭人。
才僅看一眼，便感覺一股狂暴的氣血撲面而來，仿佛眼前站著的不是人，而是一頭兇猛殘暴的惡虎！
壓迫感十足！
一瞬間，崔振的額頭便涌現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心跳驟然加速，身體無意識地緊繃起來。
“這就是久經沙場的將領……”
崔振心中凜然，明白了二者的差距。
雖然他們都是與妖魔打交道的，但卻是兩種天差地別的職業。一個面對的是囚籠中的妖魔，被束縛了爪牙；而另一個面對的卻是野性自由的妖魔，桀驁難馴。
這其中的差距可想而知。
曹統領的一身煞氣皆是從妖魔堆里殺出來的，雖無意識的流露出少許，卻也不是常人能夠抵擋得了的，換另一個人來，恐怕表現得比崔振還要不堪。
“如此氣勢……最少是蓮嬰七重境！”崔振心頭大震。大臻果然臥虎藏龍，這曹統領看起來沒比他大多少歲，可實力卻是遠超一個大境界！
而見到崔振如此反應，曹統領微微一愣，旋即意識到不對，當即收斂氣息，抱拳歉然道:“實在對不住，是曹某粗心大意，讓崔大人受驚了。”
“曹統領此言差矣，眾將士乃我大臻最堅實的后盾，雖對妖魔兇神惡煞，但在咱們百姓眼里，可都是最可愛的人兒。”
崔振只覺身子一輕，正色道。
“崔大人謬贊，一切都是為百姓服務！”
曹統領肅穆，鄭重地行了個軍禮，隨后目光落在一旁被捆妖繩束縛住的少年身上，“此子就是謝謙？”
崔振點了點頭：“正是謝謙。”
兩道銳利如劍的目光投來，謝謙心頭一沉。
倒不是被那狂暴的煞氣所震懾，畢竟軍人之后，沒少進行這種氣勢上的壓迫錘煉。曹統領無意識散發出來的煞氣雖然也十分強橫，但與老爹相比，無疑是弱了不少。
他只是聯想到了那些被埋葬沙場的八萬將士……心頭很是沉重。
“崔大人，后面的路只能允許你獨自押送謝謙進去了。”曹統領看了看謝謙，又看了看崔振身后的數十名將士，沉聲說道。
“全憑曹統領做主。”
崔振十分配合，當即下令眾將士待在原地待命。
曹統領點了點頭，在前方帶路，“這邊請……”
很快，兩人便押著謝謙進入洪荒巨獸般的建筑群中，分別留下兩隊將士駐守門口。
進了大門，謝謙和崔振發現，里頭還有一處似內城又似營地的區域，門口有幾名將士把守。不過那里并非他們的目的地，曹統領率著兩人往旁邊的林蔭小徑走去。
見曹統領沒有交流的欲望，崔振便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地默默向前走。而謝謙，則還沉浸在八萬將士的沉痛之中。
走了莫約一里路，前方傳來光亮，遠遠的便有怒吼聲傳來。
“吼！快放開我！我爹乃瀾滄水神，統領七十二支流水域的大小妖怪，擁兵十萬！我身具龍族血脈，深受父親喜愛，你們竟然囚禁我，我爹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哎呀，別打！”
“啊！”
伴隨著破空聲傳來，原本色厲內茬的恐嚇聲變成了凄厲的哀嚎，隨后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
“鱷霸天，你水淹村寨，強搶民女，水田村數百戶人家因此流離失所……今日將你伏法，鎮壓荒域，永世不得自由！”
“此地乃我大臻地界，別說瀾滄水神，即便五域妖王來了，也照樣得盤著！我倒要看看，他瀾滄水神是否有那膽子，敢與我大臻為敵！”
“不！不要！啊——”
凄厲的慘叫響徹云霄，慘絕人寰，驚起一陣飛鳥。
不多時，曹統領便率著兩人，穿過一片密林，來到了這片區域。
這是一處河流入海口，一條大河橫亙而過，直注大海。
河畔另一側，坐落著一座圓形廣場，雄偉寬闊，十分不凡。
廣場中央，斜立著一面石鏡，足足有兩人之高，此刻，石鏡面前正束縛著一只面容猙獰的巨鱷！
那巨鱷發出慘叫，想要掙扎，然而卻被鏡光籠罩住，動彈不得，很快，一個“罪”字在其額頭顯現，深深烙印進其血肉和靈魂當中。
隨后鏡光消散，巨鱷撲通一聲，四肢倒地，仿佛是承受了什么莫大的痛楚，身體仍在不停地痙摩顫抖，猩紅的眸子憤憤盯著周圍的將士，眼底滿是怨恨。
石鏡旁的女將士揮了揮手，身后立即有士兵上前，拽著鱷魚的尾巴將其拖了下來。
謝謙三人來到廣場，恰好看到這一幕。
“丹輪境的大妖！”崔振瞳孔驟然一縮。
“嗯？”
與此同時，那女將士似有感應，扭頭看來，廣場內的其他將士也齊刷刷轉頭。
唰！
這一刻，世界安靜下來，時間仿佛靜止了，就連從葉尖滴落的水珠都被凝滯，懸停在空中。
崔振倒沒什么反應，然而在謝謙眼中，卻是另一番恐怖景象！
他仿佛置身于冰雪世界，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腳底涌現，瞬間漫入四肢百骸，整個人都凍住了！
整座廣場的將士們身上升騰起濃郁的煞氣，在空中凝成一頭狂暴的兇煞惡虎，惡虎踏碎虛空而來，虎鞭一甩，便是將他抽得幾乎魂飛魄散！
“噗！”
少年喋血，如若雷亟！
崔振眼疾手快，趕緊攙扶住，謝謙適才沒有跪倒在地。
“曹統領，這……”崔振驚疑不定地看向曹統領。
此番變故顯然也出乎了曹統領的意料，他先是一愕，隨后勃然大怒：“曹夢！”
“到！”
遠處的女將士大聲應答，當即小跑過來，在三人面前立定站好。
“聚法境！”崔振心中又是一震。
看相貌，這女將士明顯才二十出頭，靈力修為竟已達到聚法境！與帝都幾名排名靠前的天才相比，也不遑多讓！
大臻果然人才輩出！
短短不到半日，崔振已經不知道被震驚了多少次，人都要麻了。
曹統領大聲質問：“怎么回事？！”
曹夢不語，沉默地站在原地。
轟！
曹統領周身涌現出驚人的氣勢，氣浪噴發，朝曹夢壓迫而去。
后者身體一顫，有些承受不住，搖搖欲墜，但還是倔強地咬牙站定。
“好！很好！”曹統領笑了，身后煞氣如墨水般涌動，隱隱有蛟龍盤虬，龍爪搭在他的肩頭。
曹夢心頭凝重，做好了準備，然而曹統領忽然氣勢一斂，盤虬蛟龍沒入體內。
曹夢驚疑，下一瞬，曹統領冰冷的聲音響徹整座廣場。
“曹夢，未經允許，擅自行動，傷害我朝重犯！無組織，無紀律！嚴重損害軍隊形象，影響極其惡劣！從今日起，免除曹夢軍中一切職務，杖打五十大板，以示效尤！”
“是！”曹夢大聲回答，聲音有些顫抖。
說罷，便要跑去受罰，曹統領阻止了她：“先將這里的事情解決了，事后再去自行領罰。”
“是。”曹夢抽了抽鼻子，沉聲道。
崔振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中啞然。
他原本還在納悶，為什么駐守荒域這邊的軍隊對謝謙這么淡然，仿佛面對普通囚犯一般。現在看來，將士們還是有著不小的怨氣，只是曹統領情緒控制了得，能夠完美克制住自己的怒火罷了。
想想也是，聽到消息的時候，就連他們鎮魔獄的獄卒都各個義憤填膺，更何況是這些在一線與妖魔廝殺血拼的將士？恐怕將謝府上下都挫骨揚灰的心都有了！
陛下沒有立即處死謝謙，反而下令鎮壓荒域，眾將士們都十分不理解，雖皇命不可違，但他們還是一致決定，讓少年多吃些苦頭，于是便有了這一幕。
只是曹夢等人漏算了一步，這等小動作，私底下曹統領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有外人在場，豈不顯得這邊的軍隊軍紀散漫，對待軍令有陽奉陰違之嫌？
曹統領自然大怒。
“兩面都不討好，看來謝謙往后的日子可不好過啊。”崔振看著遠處被押解上紙船的巨鱷，心中感慨道。
“崔大人。”
就在這時，曹統領出聲打亂了他的思緒，回過神來，便見曹統領歉然道:“是末將管教不嚴，讓大人見笑了。”
崔振眨了眨眼睛，抬頭左右望天，“剛才有發生什么嗎？下官怎么什么都沒看見？”
“……”
“多謝崔大人！”
曹統領心中一松，鄭重地行了一禮，一旁的曹夢后知后覺，趕忙有樣學樣。
“統領，湯好了。”突然，有將士端碗過來，碗內盛著綠色的液體，正散發著騰騰熱氣。
曹統領主動解釋道：“此乃孟魂湯，具有滋魂養魄的功效。荒域……不處于人界，由幕天鏡內部空間演化而成，里頭鎮壓的妖怪和魔物皆不是實體，僅有靈魂。”
“謝謙修為太弱，尚未凝練神魂，靈魂力量微弱，不借助外力，根本承受不住幕天鏡的靈魂烙印。”
傳說中的荒域竟然是一件法寶的內部空間？
崔振又被震驚到了，看向廣場中央的石鏡，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究竟是何等層次的法寶才能鎮壓住如此之多的恐怖妖魔？
洞墟境還是飛仙境？
或者更上？
崔振不敢想象。
曹統領看向謝謙，先前那番話語也是同他解釋，語氣生硬道：“喝了它！”
謝謙端碗一飲而盡，除了燙和苦之外，別無它感。
隨后便被曹夢帶到了石鏡前。
嗡！
石鏡嗡鳴，鏡光顯現，將謝謙籠罩進去。
“啊——”
僅一瞬間，少年便痛苦得嚎叫起來。
只有真正接觸到這道鏡光，才明白所謂的靈魂烙印是多么的疼痛！先前被崔振強制探尋記憶的那種痛楚，與現在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被撕裂了，沒有一處完整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死去！
一道綠光自體內涌現，帶來一股涼意，暫時緩解了疼痛。
很快，同樣一個“罪”字在謝謙額頭顯現，隨后沒入血肉與靈魂當中。
以后若是少年僥幸逃脫，只要施展法印，少年靈魂深處的印記便會激發，令其無處可逃！
撲通！
鏡光消散，謝謙爛泥般倒地，意識都有些渙散了。
同樣有個將士上前，將謝謙拖了下來，放在巨鱷旁邊的另一艘紙船上。
“人類！”
“還是筑基境的小毛頭！”
“哈哈哈！你們人類竟然也會鎮壓自己的同類！等著吧，等進了荒域，你們施在我身上的痛苦，我都要加倍還在這個小毛頭身上！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巨鱷雖狼狽地綁在紙船上，但看到謝謙，還是忍不住殘忍地大笑起來。
“呵！”曹夢冷笑，不屑一顧：“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
言罷，用力一推，兩艘紙船順著河流往大海漂去。
嗡——
天上的月華被石鏡牽引，一道璀璨鏡光直射河面！
嘩啦啦！
河面上忽然浮現一道漩渦，漩渦急速旋轉，濺起大量的水花。
吼！
一道龍吼聲傳來，緊接著便是見到，龐大猙獰的龍首從漩渦中鉆出，一口將那兩艘紙船吞沒，瞬間又沉入漩渦中消散不見。
……
……
這一刻，在場的眾人都不知道，他們究竟放了個怎樣的怪物進入荒域之中！
一個人類少年，僅憑一己之力，便將那滿是妖魔的荒域，攪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