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尚在大煙館地窖呆了一個月,才養好了傷,那時也聽不到城中的日偽軍放槍了。一個夜晚,鐵坎子帶著我,鄭娃子,幾個土匪從墻洞出了城,回到了山寨。
漆黑天幕上金黃的月色朦朧,連綿起伏的山峰上綠油油的植披灑著月光,反射著柔美的綠光。鐵坎子,鄭娃子,幾個土匪站在山寨的操場上。
操場上旗桿的旗幟迎風招展。地上的塵埃隨風飄舞。那旗幟的陰影就在窗戶口射出來的光影中映顯。
在山寨四周的樹林中傳來貓頭鷹咕咕的叫聲,像是歌者嘹亮嗓子,委婉愉悅。
阮大頭從毛草房房頂上探出頭。那被燈火晃耀得亮晶晶的毛草隨風飄著。他的身子穿著蓑衣,額頭上反射著燈火,他興奮地盯著操場上的人。
“當家的,你們回來了。”
他站起身,從房脊的一側順滑下來。
月光鋪灑在他身上,使得他的動作顯得真亮。他雙手滑動著,任由著身子順著房頂上的坡度順滑而下,到了房檐,縱身一躍就跳到地上,跑到鐵坎子身邊。
田妮推開窗戶,探出頭。從屋中射出的光籠罩著她。她蓬亂的頭發垂落在面頰。她的面頰紅潤而富有光澤。眉宇間透露著生氣。
吱呀,茅草房的房門被打開,那瘋女人扭著屁股,歡實地甩著膀子,癡傻笑著,從屋里走出,一面扭呀扭,一面癡傻著地重復著阮大頭的話。
“當家的。你們回來了……”
風吹過,她旗袍的開叉掀開,潔白大腿上的肌膚與月光交織的那一刻,已讓人分不清月光和潔白肌膚。
瘋女人的話語聲,癡笑聲雜糅著凄厲的風聲,貓頭鷹的咕咕叫聲,如嗚咽,如哭述,如控訴般在操場上回響起。
山寨里的人都迎了出來,招呼鐵坎子。鐵坎子一句話也沒說,蹲在地上抱著頭,嚎啕大哭了起來。
嚎了有一陣子,獨自跑到屋中,一整宿都沒出來。
大家伙都知道他難受,誰也沒招惹他。
鐵坎子內心的變化過程已無從考證,但是就其發生事件的過程,大致上可以追憶。
鐵坎子的人馬總有幾十號人,經過織田有貴大隊的報復后包括瘋女人在內只剩下幾個人。昔日的不少兄弟死的死的,散的散的,令他損失慘重。所以他才抱頭痛哭。
第二天晌午,鐵坎子才從屋中出來。
那蔚藍色的天空中晃耀的太陽放射著刺眼的光芒,連綿起伏的群山上蒼松翠柏綠油油的一片,在背光處,白雪并未消融,依然銀裝樹裹。
呼嘯的北風吹過山峰時幾只受不了冷風吹拂的鳥兒從枝頭上飛起來,啼鳴著飛向南方。
操場旗桿上臟污的旗幟迎風飄揚。融化的冰雪浸潤著腳印雜亂,血染的泥土。
瘋女人拿著紗巾向著太陽跑,跑了幾步,又向著旗桿跑,跑到旗桿,她靠在旗桿上,紗巾蒙面癡傻地笑了。
旗桿下擺放著長條木頭餐桌。坐在餐桌東頭的阮大頭看著瘋女人。
風吹拂著紗巾掠過瘋女人的面頰,唯獨將她的眼睛遮住,她那一雙眼睛里,有阮大頭從來沒見過的神色,那饑渴的眼神盯在桌面上的美味佳肴上。
熱氣騰騰的大碗肉,大碗的青菜,白生生的米飯。幾個土匪大快朵頤。鄭娃子,李和尚,田妮看著鐵坎子。
阮大頭知道瘋女人是餓了。他夾了肉和青菜蓋在面前白生生的米飯上,走到瘋女人面前,喂她吃飯。
瘋女人一面癡傻地笑著,一面張開嘴吃阮大頭遞過來的飯菜。
鐵坎子喝了杯中酒,咂摸著嘴后,說:“日本人占領了鄭縣,以及周邊的幾個鄉鎮,還有幾個鄉鎮,他們沒占領,國民軍新敗無力經營,咱們這就散開人手到這幾個鄉鎮招兵買馬擴充實力打日本人。”
李和尚看到鐵坎子說這件事時,臉上泛著得意,眼神中充斥著生氣,眉宇間似在志在必得。就在放下酒杯時,他還撇著嘴角美滋滋地樂。他的這種神情,是絕難看到的。接觸他有一段時間,經常看到他陰沉著臉。如今卻有了這般細致的盤算。這其中定有什么蹊蹺。我想定有人指點。
當他想安靜地聽鐵坎子的解釋時,田妮和鄭娃子卻打斷他的話。
田妮說:“這才幾天的功夫,就又有了雄心壯志,人再多,像是上次一樣丟下隊伍跑得快,那還不是便宜了日本人。”
鄭娃子說:“上次跑得快,我也親眼看見了。妮子可沒說謊。”
鐵坎子說:“你們都懂什么,我這是為了保全實力。”
鐵坎子受到誰的指點,李和尚難以知道,但是他可以根據鐵坎子的智商判斷出,他絕對想不出這樣的好點子,但是這件事確實與李和尚有利,所以也就默認了去下鄉招兵買馬的事兒。
但是鐵坎子還是有私心的,他為自己的人選擇了富裕的響水鎮,而讓李和尚,鄭娃子去飲馬河鄉。
田妮說:“還保全實力呢,百十號,只剩下了幾號人馬了,這實力保存的,人都多快死光了。”
鄭娃子說:“就可憐了那些兄弟,死的都挺慘。”
鐵坎子說:“你們愿去就去飲馬河鄉,不愿去就拉倒。我帶著我的人去響水鎮。”
冬至已過,天漸漸涼了。那微風從山峰吹過時,帶起毛草房上的毛草飛起,緩緩飄落到操場旗桿附近。
鐵坎子敞著懷,坦露著胸口的黑毛,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啪地將酒杯摔碎。粗曠的嗓音在操場上回響,仿佛陰云密布天空中響起的炸雷。
李和尚說:“妮子,娃子,咱們去飲馬河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