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京!”
看著賤笑的韋京,涂圖的怒火再難遏制,想到自戰斗開始時的一系列反常舉動,想到韋京摸摸索索的動作,其目的已顯而易見了。
“你根本沒想戰勝我,自始至終就是沖著偷號箭來的!”涂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
“當然。”
韋京滿臉理應如此。
“你是堂堂帝國第一武者,是第一高手,是戰神。”
“而我,就是一個堪堪入流的毛頭小子。”
“毛頭小子想打贏戰神,不使點非常手段怎么行?”
說完,韋京已經抽出了號箭的引火線,另一手暗自握著一枚火石。火石的使用,還需要有鐵器的敲擊,而這正是韋京之所以要在戰斗一開始,向軍士索要那柄看似毫無作用的刀。然而,經過剛才激烈的戰斗,這柄刀已經掉落在此刻離他五步遠的地方,以涂圖的速度,完全能夠在他去撿刀并引火之前阻止他。
韋京還是在賭,他在賭涂圖身為第一有其驕傲,也在其有著師兄的驕傲,不會將他往絕路上逼。
很顯然,韋京賭對了。
漫長而心虛的對峙中,他分明看見涂圖的太陽穴乍起青筋,雙拳幾次握緊又松開,最后,隨著雙手徹底卸力,那股子壓得人透不過氣的,來自九品高手的氣勢終于徹底的散盡。
涂圖冷哼一聲,轉身朝密林中的一個方向瞥了一眼,意味深長,而后便向著更深處隱沒。
撲通——
看著涂圖轉身離去,韋京知道他絕不會再回身來擒自己。一個一生只追求武學,信奉堂堂正正擊敗一切敵人的人,既然做了決定,就斷然不會反悔。如釋重負的韋京徹底地癱倒,昏迷前只看到有三個人影正向自己奔來,其中最前面那人腳步急促,高高扎起的發尾隨著身體的起伏,在腦后有節奏地跳起舞。
視線交匯,韋京最后勾起了一點嘴角。
“呵……”
……
……
養心殿東北側,有一高高的亭閣,與養心殿閣溪相望。圓形石砌的閣頂,與學院中飛檐斗拱的木制建筑格格不入,卻是雁山腳下學院內的最高點,能夠俯瞰整片廣場、御道、學宮。亭閣上浮雕著“春在閣”三個楷字,字跡很是模糊了,顯然已經有許多年頭。
前朝時期,這里曾是前朝皇帝每年春日登高養心之所,據說每每春日到來地氣蒸騰之時,有白氣化為隱龍飛升至閣頂停留九日,九日間閣中之人將清明在躬而氣志如神,無須安寢而神氣自足,九日后隱龍重歸地脈。
神妙詭奇自受普世間大眾所喜,經年累月間這故事不僅被口口相傳,更被不斷完善和神化,而至于其出處,究竟是前朝愚民之拙技,亦或是三人成虎之愚昧竟不得而知了。有曾伴前朝君王左右的老宦官聞言稱,他從未見過有地氣化龍騰飛之象,或許是他肉眼凡胎,或許是唯有九五之氣方有幸得觀。
而現在,文景盛世之氣運,早已不需要什么天象地氣來修飾,故春在閣不過成了北疆學院的議事場所,除了大些裝潢貴氣些,再無什么玄妙。
閣內,衣冠不整地少年十分懶散地躺在地上,一條腿支起,另一條腿斜搭著,而腳上的靴子已經脫去一只不翼而飛,頭發整個披散開遮住了他的半邊臉。此人正是剛被任命的太子——姚曜苓,十幾歲的少年人難得出宮,再沒禮官約束他那些繁瑣的禮儀儀容,于是徹底暴露出孩子的頑皮來。
“大考就要結束了,也不知會有什么樣的青年俊才通過,總感覺涂叔設置的障礙過于殘酷了,有誰家的學院是這樣選拔人才的,打打殺殺,一不小心就要頭破血流。”
“不可胡說。青圭先生乃百戰常勝將軍,朝之重臣,其所想所行必有其道理。”與少年截然相反的女子,身著一身紅裙只透著端莊,坐在一旁開口道,“北疆學院招收的學子,與國子監春闈不同,這里與其說是學院,更像一座軍營,培養的都是軍事人才,手段自然與眾不同。我猜設置這樣的大考,恐怕也是宇文尚書的意思,徒弟執行,師傅劃策,由此開設學院名義上就與兵部無關,再派你來代表皇家培養并掌控一股新勢力。”
她說話的時候,仍舊端坐不動,細白的脖子透著一點點紅韻,連頭上的金釵珠翠都不曾晃動一下,明明珠圍翠繞卻并不貴氣逼人,只有一股子親和的端莊美。
只是她的嗓音與其外表極不相稱,往往這樣雍容爾雅的女子講話或威嚴或清冷,或慵懶或嬌媚,可她的嗓音如黃鶯出谷,清脆而不嘹亮,隱約聽出幾分稚氣,卻發表著極為透徹的見解,鞭辟入里地分析出幾方勢力圍繞北疆學院所可能博弈。
此人正是長公主,姚兒玲。
“如今,朝中勢力犬牙交錯,文臣武將、勛貴世家、邊關京城,各自都在為自己的利益相互掣肘,黨同伐異,可以說并不團結。父皇承大統的兩年間,雖然按甲休兵使國庫再度充盈,可修養生息的做法定然也讓自己缺少了能讓功勛老臣們心悅誠服的功績。”
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還有些話不能明說。文景二世帝之所以威望不足以服眾,除了登基時間短缺少必要的功績,還有一個更重要卻也更隱晦的原因。
那就是,二世帝行“二”。
姚氏王朝至今傳兩世,而先帝育有四子,其中長子姚焱和次子姚淼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姚氏造反開國之初,姚焱便跟隨先帝東征西伐,立下累累戰功,更是第一個攻破當時前朝的都城中京,第一個踏進城關,故而早早地在勛貴武臣的心中樹立了極高的威望。反觀姚淼,只是坐鎮后方監國,掌管軍需,在外人眼中并無肱骨之功。
因此不論是出于立長不立幼,還是立賢不立愚,在那些肱骨老臣眼中,都應是姚焱繼位大統。可不僅最后先帝傳位于“二”,姚淼登基后更是立刻冊封兄長姚焱為潞國公,使他不得不離開駐守多年的上京北地,前往偏遠的東南沿海的潞地就藩,而最重要的中原祖地和最富饒的魚米之鄉,各分給了姚垚、姚森兩個弟弟。
這樣的冊封,無疑更讓老臣們寒心,認為皇帝剛上任就故意打擊以姚焱為代表的舊勢力,用明升暗降的方式逼姚焱放棄根基,遠竄困頓之地,遠離實權,同時扶持親近自己的分支。
反觀姚焱毫無抗爭,直接接受了潞國公的冊封并默默前往封地,這樣的舉動在勛貴老臣眼中無疑是哀兵之計,更引來唇齒相依的惻隱之情,他們生怕有一天自己也迎來“狡兔死走狗烹”的結果。傳聞,如今帝國已有世家勢力隱晦表達愿投效潞國公之意。
“舊勢力不團結,新勢力卻在崛起。這幾年禮教勢力不斷擴大,竟隱隱有將手伸向政、軍、商的趨勢,要知道振民興文才該是他們的本職,教皇勃勃之心至此,是何打算?還有宇文兵部,韜光養晦始終立場不明?若是支持皇家,為何不親自出面而是讓青圭君代職?若是支持禮教或是潞國公,那這更說不通,如果是那樣就不該在北疆學院上出力,還把自己的徒弟送進來。”
“最有可能的就是,他想誰都不支持,誰都不打壓,既不讓任何一方出局,也不看著任何一方做大。父皇明察秋毫,定然看到了這些隱患,于是設立北疆學院并派你來,為的就是在幾方爭斗的夾縫中,先抓‘軍’,培養一股親近皇家的軍方力量……”
“說到底,也就是為了軍方支持我們對吧?”聽著皇姐的喋喋不休,姚曜苓喪失了耐心,“那還不如直接籠絡青圭君涂圖,或者白琥君完顏晟也好,何必這么麻煩?”
姚曜苓不由得想起自己在鎮西府邊關的日子,那是何等的自由與豪放,老將軍為人忠厚真誠,對待外族冷酷無情、殺伐果斷,對待自己帝國的百姓卻是寬宏大量、樂善好施。這樣的人難道不是更值得父皇推心置腹?
“學院里來的都不過是些孩子,聽說跟我一般大的都有?甚至里面還有不少的庶民、潑皮之流。籠絡這樣的人又能有什么用處?”
聽到這里,姚兒玲第一次有所動容,她微微地轉身,輕輕撥開弟弟遮面的頭發,隨后捻起兩根玉指。
砰——
“啊……”
姚曜苓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