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從朝會大殿出來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說是宮殿，但其實只是一個不大的小院，與宮殿二字會讓人想到的“氣派”的樣子一點也不沾邊。

　　但這并不是在刻意排擠艾莉，而是王子們的寢宮普遍如此。

　　人們一般認為是雙王掣肘的格局，令每一代雙王都不敢安于享樂而懈怠對自己王權(quán)的經(jīng)營，因此雙生之國的宮殿才不鋪張，甚至有些樸素。

　　但實際的原因只是享樂之所早有它處罷了。

　　艾莉在屋內(nèi)快速打包了一小包行李，只帶了一些金銀細軟、換洗衣物和少量必要的胭脂水粉，以備不時之需。

　　寢宮如此小，王儲的私人物品也基本只能存放在王庭的庫房，除非需要常用或者擺設(shè)觀賞。

　　記事至今，艾莉真正舍不得的物件其實也沒幾樣，都在包袱里了。

　　除此之外她不打算帶走任何東西。

　　出發(fā)的日子還在三天之后，但艾莉已經(jīng)做好準備了，她打算今天就離開自己這個住了九年的寢宮，她要現(xiàn)在就去和卡爾在一起，以防有些人耍手段限制她的出行。

　　打發(fā)走侍衛(wèi)，自己坐在梳妝臺前簡單梳理了一下頭發(fā)，然后取過一根紅絲帶在腦后簡單系上，看看銅鏡中的自己，那份天人氣質(zhì)依然不變。

　　今天朝會上那一劍，把頭發(fā)切得與肩齊平，發(fā)梢處也沒有什么需要修剪的參差。

　　雖是為了立誓，但這樣也方便出行，以后只要簡單系一下就好，不用再費時費力，將以前那樣站起來也能拖在地上的長發(fā)梳成發(fā)髻了。

　　這么一想，很多以前很喜歡的篦子和簪子也都沒用了。

　　她為此難受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就起身將手里那把木梳放進包袱。

　　出門前，艾莉回頭看看房內(nèi)。

　　這是一個朝南開門的三開間主屋，進深為五步，分為中廳、妝房和臥室三個部分，僅僅夠簡單的起居。

　　雖然空間不大，可住在這里的日子里她不曾感到局促和擁擠，相反，這些年她早就把這間屋子當作自己的家了，除了有卡爾在身邊，也就是這里能給她帶來一些安全感，真到了要走的時候，確實有些不舍了。

　　「總不能整體搬走吧？」她笑著打消這個荒誕的想法，跨出主屋的房門。

　　外面的院子中間是一眼人造噴泉，作為整個院子的水源，周圍是侍女房和小廚房、侍衛(wèi)值班房和一道分割內(nèi)外的院門，十分緊湊。

　　三面屋檐幾乎要圍攏成一個整體，只有南面開放出來，方便采光。

　　此時剛過中午，初夏還不算太毒辣的陽光從南邊照進來，白玉地磚泛出瑩瑩寶光，泉眼中的清水一如既往地汩汩流出，在光下閃爍著。

　　站在院子里看著這溫暖平靜的景象，艾莉心中卻生出冷意。

　　她想到，除了當代雙王為了推動變法身體力行，各自只有王后而沒有妃妾，其余的歷代雙王其實都有龐大的后宮和眾多子嗣。

　　而過去為了防止王權(quán)爭斗過于激烈，王子們被要求必須住在宮中，只有到了一定歲數(shù)的庶出王子才被允許離開王宮前往地方，或者在上城區(qū)自己建立府邸。

　　至于嫡脈，則必須留在宮中直到新的雙王正式即位，其余王子才能離開王宮去外面居住。

　　因此，數(shù)量十分龐大的王子寢宮自然就緊湊節(jié)約，形制也是統(tǒng)一的。

　　這些院子都是南面一道院墻，墻那邊是一條不能通行僅供排水、防火的間隙，跨過這個間隙，是另一個結(jié)構(gòu)相同的院子，往北面也是如此。

　　院門外面是足夠四人并排奔跑的宮道，道路南北向直線延申，兩邊錯位分布著十二扇寢宮的院門，構(gòu)成一個居住單元，而數(shù)個居住單元組成如蜂窩一般的東宮坊，里面每一格都是嫡脈子弟的小院。

　　在這個坊西面相隔一條中軸線大道的是西宮坊，那些院子是給未成人的庶出子弟們準備的，現(xiàn)在當然是已經(jīng)全部閑置，而曾經(jīng)熱鬧的東宮坊，現(xiàn)在也僅僅住著三位王儲罷了。

　　「這一排排相同的院子，真如牢獄一般了…卡爾，我們能離開一院、一國、一界之籠，一定不易…可古時仙人就有“天地為牢籠”的觀點，若此論為真，那即便我們終能一起越過天門，門后恐怕依然是牢獄…」

　　如此想著，她又想起初見恩師的情景。

　　那時灰賢者受命為王儲師，在外人眼中是風光無限，可他自己卻是一直悶悶不樂。

　　時年七歲的卡爾知道后，專程帶上艾莉跑到灰賢者的門前，指著半掩的房門高聲說：

　　“艾莉你看！父王給我們請的老師竟然是一團燃盡的死灰！我本以為，他從爐中出來，是要撒進田里滋養(yǎng)禾苗；可奈何他不愿意落地，那恐怕只能隨風飄散，變成無依無靠無人在意的飛灰了！”

　　灰賢者在屋內(nèi)沒有沉默很久，很快便打開房門對著卡爾和艾莉深深鞠了一躬，從那之后一心教育三位王儲，再沒有離開過雙生之城。

　　現(xiàn)在想來，恩師當年也在連環(huán)嵌套的牢籠困境中感到迷茫困頓，是卡爾的一番話驚醒了他，而現(xiàn)在，這句話又提醒了艾莉。

　　「也罷，現(xiàn)在禾苗已熟，該我們?nèi)t中燃燒了?！?p>　　艾莉抽回思緒，在心里給自己打氣。隨后，提著包袱大步穿過院子，走過玄關(guān)，來到外院門前。

　　外院門略高于宮道路面，正對面是一面白玉雕琢的瑞獸浮雕，鑲嵌在高大的防火墻上，作用類似影壁和守門石獸。

　　除了浮雕，宮墻其余的墻都是染成紅色的剔透玉磚，頂端覆蓋彩色琉璃瓦，高高遮擋住兩側(cè)房屋，走在其中如置身糖藝城堡，卻又略感壓抑。

　　卡爾的寢宮其實就在隔壁，平時都是直接上屋頂翻墻過去，這次她打算正式一點。

　　站在門前，艾莉敲敲門，沒說話。

　　不久后，門被打開了一條縫，一個陌生侍女的臉從里面探出來，看起來年紀可能只有十幾歲，是新招入宮的。

　　兩人對視一眼，侍女的神態(tài)有些局促，她聽說白公主殿下對她們這些侍女醋意很濃，心里有些害怕。

　　看著這個陌生侍女局促的樣子，艾莉就知道是自己幾年前惹的禍了。

　　那時候她已經(jīng)對卡爾產(chǎn)生了懵懂的愛慕，可能是出于對愛人天然的占有欲，艾莉竟然上書請求黑王把卡爾的侍女們換成男人。

　　可是，在雙生之國，男侍并不被允許進入后宮，而宮中太監(jiān)的數(shù)量也在當代雙王的變法中被削減到屈指可數(shù)。

　　艾莉的要求可難壞了雙王，那日朝會上的百官難得放下了爭鋒相對的辯論，紛紛給這位傷心的小公主出主意，但千奇百怪的主意沒有一個令艾莉滿意的。

　　那年卡爾每換一個侍女，不出幾天必然又因為艾莉吃醋而換掉，差點把自己的寢宮變成新人培訓(xùn)中心。

　　結(jié)果就鬧出了刺客偽裝成新侍女給卡爾下毒的案件，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于是艾莉成為白王前先成了醋王的事，就這么傳為“美談”了。

　　但聰慧如卡爾，他在這個侍女不斷輪換的過程中，秘密把一部分侍女發(fā)展為只聽令于自己的暗諜，并在之后的兩年里以她們?yōu)楣歉山⑵饘僮约旱那閳蠼M織“眾影”。

　　艾莉知道后，也逐漸開始從真的吃醋變成配合卡爾演戲。

　　至此，侍女的任用風波終于告一段落。

　　想到這里，艾莉沖著那侍女尷尬笑笑，在門口一聲不吭的站著，等后者后知后覺地讓開道路，才提著包袱走進了玄關(guān)，隨后又進了內(nèi)院門直奔主屋而去。

　　坐在值班房值守的兩名黑王子親衛(wèi)見此情形立刻起身行禮，其中一個在艾莉進入主屋后立刻出門去向卡爾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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