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團結門里出去是長長的階梯，下方是一條不算寬闊的峽谷。

　　早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琉璃國還沒有興起的時候，這段階梯就是進入山口的唯一通路。

　　后來琉璃國先民為了運輸方便，在階梯旁修建了平緩的坡道，一千年前的兩位祖王建造雙生之城的時候，更是斥巨資修建了巨大的升降機。

　　西行的車隊走上緩坡，送行的隊伍則留在團結門內遲遲不愿離去。

　　不久，他們的后方來了一支數千人穿著或黑或白甲胄的親衛隊，編成四列縱隊。

　　為首的兩位小將向艾洛說明情況后，艾洛下令護衛收起武器，并指示送行隊伍讓開道路。

　　送行隊伍目送他們整齊地出了北城門、團結門，在峽谷兩側的山崖處集結。

　　他們都是被卡爾和艾莉遣散的舊親衛隊成員，這次是自發來為自己的主上做最后一件事的。

　　峽谷的走向是先向著西北五里，然后是突然轉折向著東北一里，兩邊陡峭如城墻，駐扎著雙王庭混編的禁軍大營。

　　懸崖中間是曲折的官道，像是巨大狹長的甕城，在里面每走一步都可能遭遇伏擊，來幾十萬的軍隊也必須在這道峽谷中走一遭，會遭受如何慘烈的損失可想而知。

　　但也不全是壞事，如果是和平年代，兩邊崖頂由官軍控制，往來的商賈走在峽谷里就完全不用擔心有土匪襲擊。

　　但如果是像卡爾這樣的人，就要小心是否有刺客埋伏在懸崖上了。

　　車緩緩駛下長坡，兩邊逐漸變得更加高聳。

　　艾莉靠著卡爾的肩膀熟睡，黑白甲衛士已經各司其職地展開搜索，揪出各種圖謀伏擊的刺客小隊，甚至和一些不長眼執意阻攔的保守系禁軍混戰在一起。

　　喊殺聲、兵器相碰聲、箭矢破空聲、慘叫聲，不絕于耳，艾莉本能的警覺，人還未醒，手卻已經摸上了劍柄。

　　卡爾將艾莉摟住，在她雙耳各點一下，為她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隨車隊前后護送的親衛們聽著這響動，也是紛紛握緊拳頭，臉上堅毅與嚴肅更甚，對于隊伍中的新人而言，這是必要的磨礪。

　　戰斗的聲響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卡爾就聽到傳來熟悉的歡呼聲。

　　那是他與艾莉的親衛們取得勝利了。

　　他掀開簾子，看到崖頂上正站著一個個渾身浴血的熟面孔，他們手持長矛或強弩，沿著崖邊站立，繼續守護車隊兩側的安全。

　　卡爾感動了，他詠唱起溫柔的安魂曲，幽藍色法光在他手中凝結出一朵朵雨云。

　　云彩飄出車窗去，飛到崖頂上，為戰士們洗刷身上的血污，那雨水溫熱，若沾上細小的傷口能使之快速愈合，滴在較大的傷口上，也能起到止血的作用。

　　很快，卡爾就隱約聽到兩側崖壁上傳來零星的抽泣聲，他通過法術感知逐一定位，然后那些衛士就感到身旁刮起陣陣清風，一股暖意便涌上他們心頭，哀傷一掃而空。

　　車隊在親衛們的目送下緩緩行出了峽谷，巍峨雄壯的團結關就在眼前，那是一座人工堆砌的孤山，并不與兩側崖壁相連。

　　看似只有山巔上矗立著一座巨大的堡壘，實則整座山都是堡壘。

　　這就是雙生之城外圍第一道防線。

　　團結關要塞上裝備了大量的投石車與巨型機關床弩，射程都恰好覆蓋兩側崖壁高度的一半，箭矢、石塊、火油等物資足夠高強度使用一個月，糧草儲備更是足夠固守數年。

　　但凡有敵人想繞開堡壘進入峽谷，就要一路上受到各種各樣的遠程打擊，從峽谷里出來也是一樣。

　　若是遭到這里的攻城器械集火，那么哪怕如艾莉這般的天門境高手也沒有生還的可能。

　　車隊轉向，繞過要塞，什么也沒有發生，卡爾掀開了朝向堡壘一側的簾子，向外面巨大的堡壘看去。

　　城墻上立著密密麻麻的黑王庭龍旗，旗下是整齊劃一立正的黑甲士兵，他們默默向隊伍行捶胸禮，看不出任何異動。

　　據卡爾所知，自己臨行前，這座堡壘已經在內閣群臣授意下，經歷過一次秘密換防，換上來的領導們都是白庭的貴族，對卡爾可是恨得牙癢。

　　且由于要塞內人事調動后不久就因不明原因戒嚴，影子們實在難以從要塞里傳遞出消息，靠近要塞的時候卡爾也是有些心虛的。

　　如今能有這場景，卡爾覺得，恐怕堡壘中基層士兵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也許是用了嘩變或者更激烈的方式，這也大概就是要塞戒嚴的原因了。

　　這讓卡爾又一次大受感動。

　　“停車！”

　　為了表達敬意，卡爾叫停了乘坐的車輛，走下車對著堡壘方向鄭重作揖，其余人后知后覺地從緊繃的狀態回過神來，趕忙學著主上，朝著堡壘作揖致敬。

　　墻上眾人看到這一幕，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有一人帶頭喊了一句“黑王萬歲”隨后城墻上便接二連三傳來“萬歲”的呼聲，聲音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整齊，逐漸匯聚成山呼海嘯的聲浪。

　　聽到這個，卡爾皺眉，他感知到地脈的波動，那些強烈的情感正和地脈中的靈力發生共鳴，現在折返去爭奪王位的情緒隨著聲浪涌來淹沒了他。

　　然而，卡爾的情緒之弦紋絲不動，那些自外而來的想法沒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跡。

　　他明白，這都是黑庭的兵，都是盼著他能稱帝，帶領黑庭贏下兩個王庭的千年博弈的，若現在站在這里的是別人，想必已經被著聲浪引動的東西裹挾著變了性情，動搖了本心。

　　但卡爾不會動搖，他在王宮中與無數舊日幻影周旋數年，早已找到了堅守自我的方法，只要他心中沒有打算回應，那些東西便無法影響他分毫。

　　感受了情緒沖刷片刻，在心中謝過好意，卡爾對著堡壘的方向一擺手，金色法光顯現，籠罩了堡壘，聲浪像被無形的大手壓下，一股清風吹拂過城墻上的每個人，令他們冷靜下來。

　　他們終于認識到這樣喊會有極不利于卡爾的影響，一個個露出了后怕的表情。

　　卡爾這才對著他們點點頭，隨后轉身上了車。

　　“殿下走好！”

　　目送卡爾回身上了車，趕車的侍衛再次揮舞起鞭子，催動拉車的步獸，后面的堡壘開始傳出更大的聲浪。

　　“殿下走好啊”、“殿下平安吶”每一句都是聲嘶力竭。

　　這次卡爾沒有再阻止，只是拉開車窗的簾子，看著外面漸漸后退的景色。

　　時至傍晚，陽光從車廂左窗斜射進來，照在艾莉臉上，艾莉的眼皮動動，似乎將要蘇醒。

　　卡爾打算關上簾子想讓艾莉繼續休息，可艾莉卻掙脫卡爾的懷抱坐起來，顯然已經醒了。

　　“他們是黑庭的人，來留你的？”艾莉目光向團結關的方向瞟了瞟，要塞上一陣陣的呼喊聲尚且清晰。

　　卡爾放松身體靠著背后的軟墊，語氣像閑聊：“黑庭的長老們教育我說：得民心者就是得了天命，說我已經得了民心，所以必須順應天命去當這個皇帝。這話我是認可一大半的。我相信人民的意愿從來不亞于仙人的威能，在仙人已經作古的當世，人心便是天命…可是，我也知道長老們騙了我——這天命不真在我。”

　　想起兩個王庭的宗室長老們，艾莉也冷哼了一聲，說：“宗族里都是這樣，大哥也早就受夠了，一個個都以為真假摻半就能騙住我們，多少年了還把我們當小孩子。他們覺得只要自家王子稱帝了，他們就能更進一步取代內閣控制天下，但他們絕對想不到，大哥稱帝之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他們連根鏟掉。”

　　卡爾點點頭，長舒一口氣，說：“所以才要哄住我們，說什么天下歸心。但當下的實際情況，其實是南方百姓更多支持白庭，北方則更多支持黑庭，那照他們的說法，難道是天命要分裂雙生之國嗎？若真如此，那我非要逆天而行了。”

　　“那些家伙滿口的天命、民心，其實心里全是自己。一個不如意怕是還要逼迫我們就范，有夠膈應人的。”艾莉懂了卡爾的用意，憤憤地在心里把那些長老、閣老、將軍和城主罵了個遍，“所以你寧可走西荒，也不南下走灰師來時的路線，就是為了把那些明面上支持你，實際上為了權利的野心城主干掉？”

　　“哈哈，是，但不是主要理由。”卡爾點點頭又搖搖頭，語氣輕描淡寫，就像那些有可能割據一方的諸侯都不配他多一個字解釋，“我主要是為了渡劫。”

　　“渡劫…”艾莉眼睛一亮，突然全明白了，“也對，入了天門境以后，那種被無形之門攔住前路的感覺，實在令人焦躁。然后就突然理解古仙人為什么喜歡找雷劈自己了，原來是在借天地之力洗練肉身。”

　　聽了艾莉的說法，卡爾突然笑了：“粗暴洗煉的結果就是根基不穩，雷劫的方式實在太原始。相比之下，紅劍娘子所傳之法，先采攝陰陽燒煉自身，待劍意足夠純粹，再以大劫淬火，顯然更高明——”

　　這時車外有一個斥候來報，打斷了卡爾的話：“稟殿下，匯南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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