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入睡極快，醒來時意識恢復也極快，先是感受到混沌黑暗的意識中閃現了一絲清明，緊接著就如燎原之火擴散，轉瞬之間便清醒過來。

　　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石屋內，身下是一張石床，床頭的位置有石頭和泥土壘起的壁爐燃燒著，艾莉正用一根筆直的樹枝撥弄柴火，一撥一挑之間隱隱有劍招的感覺摻雜其中。

　　“早上好啊。”見到艾莉這么閑，卡爾也就完全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了，直接坐起來，跟艾莉打招呼。

　　艾莉則頭也不回，繼續撥動柴火，回道：“那不巧，太陽剛落山，你這是睡迷糊了。想說早安你還要多睡幾個時辰。”

　　“我什么時候睡醒，什么時候就是早上，倒是你，這是在練劍嗎？”比起自己和外界的狀況，卡爾更好奇艾莉現在這是在做什么。

　　“玩唄，你一睡不醒，我總不能就這么把你拖走吧。”艾莉扔掉手里的樹枝，轉過來，一臉不爽的指向卡爾，“你知道你現在有多重嗎，連我都根本拖不動你啊。你順著山坡滾下來都引發地震了。”

　　聽到這話，卡爾震驚了一瞬，雖然他知道自己的血肉和骨頭都被替換成了高密度的魔力結晶，但一直以來行動自如，沒有感覺自己的體重有什么變化。

　　“不過這也說得通，魔力既然已經凝成實質，怎么可能沒有重量。”卡爾點頭，又覺得不對，再次環顧一圈問道，“你搬不動我，那這屋子是怎么回事？”

　　艾莉突然得意起來，雙手環抱胸前，說：“當然是我就地壘的，你停下的地方剛好看起來像一張石床，我就給加固了一下，然后想著不知道你要睡多久，就蓋了個遮風擋雨的棚子，然后沒事就擴建一下，就這樣了。”

　　說著說著，艾莉突然眨眨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實在忍不住了，卡爾，你自己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看來以后要叫你土王子殿下了。”

　　聽艾莉這么說，卡爾立刻用外視之法查看自己的身體外觀，一團靈光從眼中鉆出，寄宿著卡爾的一縷神念，成為他剝離體外的另一個視角。

　　他看見自己果然如艾莉說的那樣滿身塵土，雖然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傷痕，但衣服畢竟還是凡物，在滾落山坡的時候被尖銳的石頭劃開了無數個大洞，原本充滿內斂貴氣的黑金長袍此時看起來就是一堆臟兮兮的破布。

　　“啊——”卡爾捂著胸口躺倒回去。

　　“怎么了？”艾莉跳起來飛到床邊，關心的問卡爾。

　　只見后者眉眼低垂，嘴角下彎成半圓狀，語氣中帶著顯然夸大的悲傷，回答說：“心疼了。”

　　哦，他沒事，他玩兒呢！

　　艾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恨恨踢了一腳石床，整個石屋都抖了三抖，憤憤道：“你就玩吧你！一天天就知道逗我玩。”

　　卡爾也不甘示弱，坐起來理直氣壯的解釋：“睡了這么久，當然要讓你知道我沒有被怪東西奪舍啦，你就沒有擔心過我毫無防備的睡下之后靈魂什么的被人掉包嗎。”

　　“你也才睡了七天，別自作多情了。我一直盯著呢，沒有異樣。不然你再自己內視檢查一下。”艾莉轉身就往石屋外飄去，“我去湖里打桶水來，你盡快。”

　　卡爾目送艾莉出門，自己篤定身體沒有異樣，就開始觀察這間屋子。

　　屋子的空間不大，僅夠他和艾莉兩人棲身，墻體主要就是圍繞自己這張天然石床搭建，在屋子的四個角各有一根去皮的樹干當作柱子撐起前低后高的屋頂。

　　墻體如雙生之國特有的建筑結構那樣并不承重，材料全是隨手可得的碎石但也修的十分平整，一些光滑的斷面上還殘留有艾莉的劍意。

　　壁爐的前面擺著一套石頭鑿出來的鍋碗瓢盆，每一處切割痕跡也都有同樣的劍意殘留。

　　「那柄劍若產生靈智，會記得自己曾被用來鑿石鍋嗎？」想到這，卡爾突然很想笑，他搖搖頭繼續看其它地方。

　　這間屋子開有一窗一門，用的都是切割整齊的石頭和木頭，不用想，肯定還是艾莉用劍切出來的。

　　仰頭看去，石屋的屋頂是用整根的樹干和樹枝支撐的，也如雙生之國建筑的結構一樣，粗的樹干為梁架，切割整齊的細木條縱橫其上為檁為椽，再上層是望板，細細看去艾莉還在石木上開了嚴絲合縫的榫卯。

　　「艾莉還挺講究的，不知道我睡的再久些這里會被擴建成什么樣子。」

　　卡爾腦補了一下如果自己大睡十年后才醒來，一睜眼發現身處宏大宮殿的場景，那時候要是也頂著現在這副狼狽樣子，似乎還挺滑稽。

　　「那你不如現在接著睡，到時候寫一本《成仙之后我裝睡十年》，一定會大賣的。」艾莉的聲音適時在卡爾意識海中響起。

　　「我差點忘了你能聽見，那我可睡下了啊。」卡爾作勢就要躺下。

　　「睡你的吧，我自開宗立派稱霸一方，而你呢就是我宗鎮山之寶，仙人遺蛻！」艾莉那邊滿不在乎。

　　「那就應該寫：《我在睡覺的十年里究竟錯過了什么？》。」卡爾又坐起來，不打算睡覺了。

　　「隨你寫，我抓魚呢。」

　　讓兩個思維跳脫的人在一起，話題總是會拐到一些奇怪的地方去，尤其是這兩個人還非常合得來。

　　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之間，周圍隱隱撐起了一方飽含幽默氛圍的法術領域，若是笑點不高的普通人身處其中，恐怕會沒來由的放聲大笑，直到氣竭而亡。

　　所以，不能再聊下去了。

　　卡爾察覺到周圍環境正隨著自己心情變化而產生反應，于是冷靜下來，揮手打散還未形成的領域，然后默念咒語開始洗去身上的塵土。

　　艾莉很快就回來了，提著一個石桶，同樣還是用劍鑿出來的。

　　“我們多久沒吃熱飯了。”艾莉放下水桶，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

　　“記不清了，大概是從離開夏牧城之后？只是…”卡爾的視線落在桶里，這是一桶清澈見底的湖水，里面還有兩條披著銀色鱗片的大魚，自跨入鑄脈境以來就從未感到饑餓的他，突然就有點餓了，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

　　“你是不是想問：我們現在這樣五臟都不是血肉做的了，還能不能吃飯？”艾莉挽起袖子在桶邊蹲下，伸手去抓魚，“其實我試過了，像改造我們身體的時候對待原有肉體那樣消融轉化掉就好了，不會浪費的。而且味覺反而更敏銳了。”

　　艾莉哼著小曲，左右手各抓起一條魚，將它們拋向空中再掐起劍指虛空一滑，一股凌冽的劍意從指縫間噴涌，轉瞬化作兩道白芒閃過，銀色的鱗片如雨落下，兩條剖好的魚和內臟分別落入壁爐前的幾個石盤中。

　　“灰師提過，這水銀鏡湖里的銀鱗魚算是一種精怪，吃起來大補啊。”艾莉又拿出幾根削好的木簽子，開始把魚穿串。

　　「我們已經沒有了肉身，卻還能嘗到味道嗎？灰師說過，當年十賢者中有一位血肉賢者，專門研究人的身體結構。他的解剖手稿中解釋了：“人之所以有各種感覺，是因為肉體上埋藏著各種微小且密集的感受器官。”可是我們改造自己的時候并沒有特意去留存這些感受器官，結果還能保持原有的感覺，甚至更敏銳嗎？這值得記下來。」

　　想到這里，卡爾習慣性伸手拿出冊子開始記錄，卻掏出一本破破爛爛沾滿灰土的碎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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