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器量
黑夜里的車隊緩緩行駛在官道上,十數支火把星星點點依次而落。
如同一條蜿蜒的火龍。
那輛華貴馬車的車廂內依舊沉默。
杜涼面無表情地望著那名大唐軍人。
表現得極為平靜。
但誰也不知道……
他此刻的內心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從先前那名騎兵首領的態度又或是這支騎兵兇悍的姿態不難看出……
這些人分明是來者不善。
他們可以是李元吉的人,可以是李建成的人,甚至可以是李淵的人,但為什么偏偏是李世民?
少年實在想不明白。
一個極為嚴峻的問題放在他的面前……
慶州之行,到底去還是不去?
這批兵,到底借還是不借?
北上慶州,還是南下巂州?
這一刻,杜涼有些猶豫了。
他甚至想好了如何靠自己對未來未卜先知的能力,靠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李世民借兵一事。
但現在……
他舉棋不定。
史書上寥寥數筆只是一個象征性的結局罷了,誰也不知道在這樣的結局后面,藏著怎樣復雜曲折的血腥。
縱然是腦海中產生了無數的念頭,產生了數次糾結與彷徨,但落在那名大唐軍人的眼中,少年的表情……
卻只有平靜。
他的刀握得越來越緊了。
心中陡然生出一種對方會將自己連同自己手中這個女人一起斬殺的冷酷想法。
“我不會殺你的。”
似乎是從那輕微的指顫看出了對方的心意,杜涼平靜且認真地說道。
可即便是這樣……
已經親眼見識過對方的狠厲與決絕,那名大唐軍人不僅沒有任何放松,反而越發警惕。
他死死地盯著少年,目光不敢有絲毫的游離。
生怕自己一個疏忽,便會在陰暗處突然攢出一柄匕首將自己殺死。
“不是不想殺你……”
“只是現在的我,殺不掉你。”
眼見對方沒有作聲,杜涼再一次開口道。
大唐軍人有些愣住了。
為何如此名目張大地告知對自己的殺意?
他的目光里多了幾分遲疑。
燭火搖曳。
寬敞卻有些幽暗的馬車里,一大一小,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相向而視。
短暫的沉默在此刻顯得卻極為悠長。
“小子,你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大唐軍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既然愿意交流愿意心平氣和地談,便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杜涼極為認真地答道:“如你所見,我身受重傷,無法動武,所以無法殺掉你。”
“你到底是何人?”
“杜涼。”
“杜涼?”
“嗯。確實沒什么值得說道的地方,只是杜府的一個私生子罷了。”
“杜府?”
“不錯。這支車隊便是奉陛下之命,因叛亂之罪流放巂州的杜府車隊。”
話音未落,大唐軍人的臉色有些難看。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自己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然而……
形勢卻并不樂觀。
可少年出乎意料的坦誠態度讓那名大唐軍人有些詫異。
他微瞇著目光,第一次開始仔細審視起眼前的少年。
他看著少年平靜的眼神,看著少年胸前被鮮血侵染的衣襟,看著少年略顯蒼白的臉色……
除了的的確確的傷勢之外,他什么也沒看出來。
更沒有看出少年有何異常又或是非同一般的身份,竟使得呂統領甚至是秦王殿下親自下令。
“雖然不知道你有何秘密……”
“但如無意外的話,呂統領讓我們尋的人應當便是你了。”
沉默了許久,那名大唐軍人的聲音有些低沉道:“方才搜查車隊的時候,為何不見你?”
“在車隊與你們照面之前,我已經知曉了你們的方位,便駕車躲進了官道旁的灌木叢里,夜晚天又黑,所以看不見也極為正常。”
“你知道我等來意?”
“不知。”
“那為何躲避?”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僅僅是因為一個猜測,一個可能性便悍然出手,斬殺了自己數名袍澤,這種說法與解釋讓大唐軍人很難釋懷。
也很難接受。
眼前這少年……
怎么如此暴戾可怕,將他人性命視作草芥?
昏暗的燭火照耀的二人的臉色。
一人平靜,一人故作平靜。
由于咽喉被扼得有些緊,陳玉柳的呼吸并不是很順暢。
在聽見馬車內足以驚世駭俗的對話之后,她想要尖叫卻無法尖叫,只能在肺部的空氣耗盡之后,逐漸陷入了昏迷中。
人質昏了。
那名大唐軍人自然察覺到了這一點。
“背身過去。”
他寒聲而道。
是對杜涼說的。
可少年并沒有順意。
他的目光逐漸下移,望見了昏迷中的陳玉柳。
于是……
杜涼露出了幾分明悟。
“你想拿我做人質?”
“還是你想就在此地殺了我,同歸于盡?”
“替你那些死去的袍澤報仇?”
他皺了皺眉頭,平靜且認真地問道。
話音未落,那名大唐軍人緊握寒刀的右手不禁顫了顫。
“我再說一次。”
“背過身去。”
他突然變得窮兇極惡起來。
杜涼依舊表現得極為平靜。
“你應當清楚……”
“引頸受戮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他淡淡地笑了笑:“坦白來說……”
“如果那名騎兵統領沒有將大多數的人馬帶走,如果他決定責令你們殺光這些車隊,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換而言之,就算整個杜府的人死干凈了,也是一件與我無關的事情。”
少年的純凈笑意,在大唐軍人的眼中變得森然而冰冷。
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魔。
“呵呵。”
杜涼輕輕呵了兩聲,指了指身前的陳玉柳:“如若你想殺了她,你盡可以一試。”
話音未落,少年做了一個極為狠辣的動作。
他撿起手邊的燭臺,將之輕輕朝前送了送,正對著陳玉柳的上方。
那名大唐軍人自然不清楚接下去要發生的事情。
“你要作甚?”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道。
“讓你見識一下……”
“我的器量。”
杜涼平靜地開始了動作。
淅淅瀝瀝!
話音未落,燭臺輕側,伴隨著一陣稀里嘩啦的侵蝕聲音,滾燙的蠟油從燭臺滴落,從陳玉柳衣襟的開口處滴落,狠狠地砸在胸口。
即使是昏迷之中,陳玉柳的臉色也不自覺扭曲猙獰起來。
咽喉出發出痛苦嘶啞的呻吟。
理所當然……
這是一種極為慘絕的酷刑。
會讓人生生疼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