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這樣說,我還是很擔心,忍不住勸她:“你不可能只有我一個朋友,我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呀,你要多交朋友,這樣才不會孤單!”
聽到我的話,她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凝固,她眼眸中是我從沒有見過的恐懼:“不會的,我們不會分開的,明月永遠會懸在夜空!”
她總是孤單一個人,但我知道她最害怕的就是孤獨和分離,我怕她又添上心事,急忙攬住她的肩膀,抬手指著天上的明月對她笑:“對呀,明月怎么可能會消散!”
我們最喜歡濕漉漉的夜晚,夜空總是給人靜謐和安寧的感覺,遠離了日常的喧囂和熱鬧,讓我們有更多的時間思考自己內心的世界。
有時我送她回去時,會看到梁煙坐在門口削著木頭,一般姑娘不會做這樣的活,但她從來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我覺得這姑娘和我們有些相似,總是沉浸在自己的喜好中,不怎么在意旁人的評價,只是她比我們更加堅定,不像我們總是怯懦,不敢于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
“或許我們可以和她成為朋友她,我們都有很相似的愛好。”望著揮汗如雨的梁煙,我忍不住感嘆。這姑娘真是個奇女子,聽說她最喜歡研制各種新奇的小物件,對于墨家尤其感興趣,總是按照書上的內容反復嘗試,有時候用的勁大了,她甚至會傷到自己的手,可她只是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上的血。
樊明月不敢和她多做交談,我們大多數時候只是和她擦肩而過,有一次我見她在做一把簪子,我很感興趣,之前容落一把那把簪子還給了我,只是簪子的尾端又被她削平了。我還是希望我的簪子是鋒利的,可以用來自保的。
“這個很有意思誒!”
在路過她的時候,我駐足停下,望著她手中的簪子,忍不住感嘆。
她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話,依然埋頭苦干,我也不著急,只是在旁邊看她到底要干什么,等她已經打磨了很久,我才發現這把簪子的尾端被做成了箭的形狀。
“這是暗器嗎?看著好鋒利呀!”
我饒有興趣的詢問,她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有些厭煩的將身子背對向我。按理說這時候我就應該轉身離去,我也不是臉皮有多么厚的人,不愿意打擾人家,可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想停留在她身邊。透過她,我想起了母親。娘也會常常這樣鑄劍嗎?她鑄的劍又會送給誰呢?
之前我曾建議建個鑄劍山莊,讓女子也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可是母親不愿意,拒絕了我的提議,但我總覺得她從內心深處應該也是喜歡這些的,只是被日常的生活磨平了心底那唯一的一點期待。
“我母親有和你相似的愛好,旁人都不能理解,但我覺得我也很喜歡。女人什么都可以喜歡,從來都不應該受到限制!而且只有我們可以真正做出生活中需要的物件,才可以滿足我們的生活所需,這樣不依賴男人也能生活!”
對于一個陌生人不應該說這些話,但我還是忍不住對她傾訴,明月對這些問題都不感興趣,我不好和她講。和禹紹年的友情讓我明白了朋友之間的關系是復雜的,總有些話要藏在心底。
我原以為梁煙不會回答我的話,若她不回答,我就準備一走了之,但她卻將身子轉過來,面對著我,頭雖然沒有抬起來,可好歹開口和我交談。但她剛一開口,我就愣住了,她問我會不會一種算數的方式,但我連這名稱都沒有聽過。
我扭扭捏捏的對她說,我并不知道,她只是有些嘲諷的勾了勾嘴角:“連這么簡單的都不知道,我和你有什么可聊的。你知道墨子嗎?你知道他的志向嗎?你要不知道就不需要和我說了。”
她的態度很傲慢,我實在不想她他多言,但畢竟是我先來找她,便只好耐下心來回答:“墨子認為愛無差等,我覺得他說的很好。”
但我其實稱不上多么同意,這不過是美好的理想,在如今當然不可能實現,而且我喜歡經學,終究還是放不下對于自己身份的在意,這就讓我永遠不可能真正認同墨子。
我沒有說出我內心的真實想法,但她好像已經猜到了我心中的糾結,又轉過身,只留給我一個背影:“我們不是一路人,我不想和你多說,你要是想和我說話,就先去了解我之前問你的問題”
他說的那些書如今很多都已經失傳了,我根本沒有機會得到,當然也沒有和她對話的可能。遇上這樣傲慢無禮的人實在讓人無話可說,但也是我先碰這塊硬石頭的。不過聊不到一起去也就罷了,何必要惹這個麻煩?
我對她打了個招呼,轉身準備離開,可就在這時,她卻叫住了我,我正興致勃勃的想聽她會對我說什么,但她卻翻了個白眼,仰起頭連看都不看我:“像你這樣蠢笨的人還想來和我搭話,真是沒意思,我只和我看得上的人說話。”
難怪沒有人理她,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我沒再多言,離開了這沉悶無趣的人。但我還是始終想著她正在制作的那把簪子,若是我的簪子也能變成這樣,不就可以成為暗器嗎?說不定也會有用武之地…
接下來的幾日,我總是想著她做的簪子,也總是想著她說過的那些話,雖然這個人很傲慢,但她喜愛的墨家我倒是很感興趣。在讀經書的時候,我也總是在思考為何父子關系是天然而定不可更改的。儒家沒有任何一條內容很有邏輯的指出這一內容的來源,但這就成為推演人文關系的起點,這不是很值得商榷嗎?
和儒家的人自然對此聊不出什么花樣,我思考的這些問題都被他們認為是大逆不道。其實以前在讀書的時候,我也考慮過并不是所有情況下都是父慈子孝,在很多時候,人倫總會出現失序,當面對關系中無法處理的矛盾時,這段關系就是不應該改變的嗎?也許墨家可以對此提供借鑒,若是有機會,我倒真想和她聊聊,但她不是個入世的人,覺得我們都是些俗人。
我還是像往常一樣看明月練戲,我不覺得我看上去心事重重,可她卻很敏銳的捕捉出了我心里有事,而且猜到這件事和梁煙有關。
“你是對她在做的東西感興趣嗎?我幫你問問。”
我沒想到她這樣懂我,在感激之余卻也有些擔憂。梁煙可不是好相與的,明月又是個溫柔良善的,和她說兩句話就得被憋出內傷,我急忙對她搖了搖頭,告訴她我并不感興趣。
她什么都沒有說,但過了沒幾日,她就將我的簪子要走,又過了些時日,便將這東西還了回來。就在我準備將簪子拿起來的時候,她叫住了我:“不要動!這尖端有毒,不過我讓她做了個類似于劍鞘的東西防護,遇水則溶,若是遇到什么危機,將水倒在上面即可。但…我希望你永遠不會用上…”
這簪子很輕,但捧在手心卻覺得沉甸甸的,我很想說些感謝的話,但對于我們來說,這些話都是多余的,只是一個眼神,我們就能猜出彼此的所思所想。
人真的很奇怪,在失去禹紹年這個朋友時,我還以為我再也不會遇到像她一樣知心的人了,可是轉眼間我就遇到了明月,她不像禹紹年如同陽光明媚溫暖,卻有著如水一般的溫柔。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處處都有奇遇。
在后宮的第一個秋日就這樣度過,轉眼間又來到了白雪紛飛的冬日。新年近在眼前,家宴上我們又要表演自己的拿手絕活,這可是在皇帝面前表現的好機會,其她人至少能有侍寢的機會,可我卻沒有,只能趁著這時候表現一番,洗清我作為小偷的嫌疑。
我練了很久的掌中舞,原本準備到時候小試牛刀,但懷千覺得這舞爭議太大,還是不要貿然行事,不如彈彈琴。我也深表同意,暫時將練舞的事放了下來。
我問明月想演哪出戲,到時候我為她伴奏,這樣就不用擔心其他人渾水摸魚惹來麻煩。但她只是有些悵然的換下自己的戲服,坐在鏡前,望著那張年輕又格外憂傷的面孔:“我的戲,只唱給你聽。”
她總是這樣說,可我只將這句話視為戲言,直到今日,我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我喜歡戲曲,因為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我不愿意我唯一在意的事情成為取悅人的手段…”
在那些梨花飄雪的季節,在那些銀裝素裹的日子,她身著單薄的戲服,在心中的舞臺綻放,在無人可知的角落,我曾以為她覺得落寞,卻不知這才是她的心之所向。她的戲,是為自己而唱,不是為了任何人。
曾經,我一直覺得她是溫柔嫻靜的女子,但漸漸的,我才發現在這份安靜背后,也有我看不懂的豪情。
“我如明月不憑云,任那東風自獨化。物物只堪是機心,逍遙本由無中生。”
她不喝酒,但等到我們熟悉了,就總是吟著詩,搖一把折扇拍遍欄桿,喊什么逍遙大鵬九萬里,說什么一切皆道法自然。
她喜歡紅塵的戲,卻厭著經書的名,唱著一波三折,只嫌其中皆是機心,大概這俗世于她,還是太過矛盾。
“總有一日,我要去江都。到了那一日,我再也不用做我不喜歡的事。”
她挽著我的手,笑容中是幾分惆悵。
我有些疑惑:“為什么是江都?”
這清風明月似的姑娘不再豪爽的笑,又恢復了那副恬淡溫柔的神色,纖細的手指揉皺了我的一頭青絲:“我做了個夢,夢里有個男子在江都等我。”
男子?
她有心上人了?
我小心翼翼的問,可從來都沒有確切的回答,她只是指著書上悠然自得的莊子:“你看,多有意思,他夢蝴蝶,我也夢蝴蝶。你說,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