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差一點,再有半個時辰,你就輸了。”
王履正不再觀察銅鏡,轉頭朝著身后說話,他朝向的位置卻看不到人。
無人應答,這究竟是傲慢還是因為即將失敗而不愿意開口呢?
死掉的人,很多,屠殺持續了成百上千次。
死掉的人,很少,不及一場中等規模的征戰。
這里的戾氣本不至于滔天,但此處用的是仙家手段。拘役靈魂,匯聚兇煞,這樣做的后果是只消半個月,這里便再也不會有他們存在過的痕跡。因為一切的一切,皆化作了法陣的養料,世間將再也尋不到他們的半點蹤跡。
陳倫依舊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仰著頭。
他不再發聲,也沒注意到地面上一個法陣正在緩緩生成。如果他還清醒,那他一定會發現地上的圖案,正是四方燭火下的陣圖。
鬼魂慟哭,不甘被拘役,不甘消融于世間,可人力終有窮盡,就算是那練氣修士的亡靈,聲聲哀嚎也終究化作了無情的風聲。
陳倫站在原地,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藏經閣內,魏璃坐臥不寧,她預感到陳倫有危險,可她尋不到陳倫的位置。
“璃兒,別晃了,老婆子我眼睛都快被你晃瞎了。”
這里本是清凈之地,今日更是冷清,除了這一老一少,再無他人。
“師叔祖,您不是跟我說金丹修士的預感很準嗎?現在和我相關的人,外祖父一家一切安好,那出問題的就只能是小紅了!”
魏璃不斷來回踱步,她不知道陳倫在哪里,盲目跑出去找也沒用,只得在藏經閣內“幫”師叔祖打發時間。
“我看那傻小子福源挺好的,能夠讓我家璃兒那么擔心。”
“師叔祖,這都什么時候了,您還在開玩笑。”被老嫗一臉意味深長的看著,魏璃兩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埋怨道。
“你都已經預感到了,現在出去也晚了,能不能熬過這一劫,還得看他造化。”
“可是...”
“別可是了,還記得當初給你的那張仙品符箓嗎?你是不是放在他儲物戒里面沒拿出來?”
“是的,但是...”
“如果他一直沒用那張符的話,我或許能救他一命,但是萬一遇到老婆子我也對付不了的人,那就沒轍咯。”
“師叔祖,您對璃兒最好了!”魏璃抱住老嫗的手臂,腦袋不斷蹭著她的臉頰。
“就知道撒嬌。”
老嫗笑著搖了搖頭,又輕輕撫著魏璃的腦袋。
法陣中,陳倫依舊杵在那里。
他的眼中失去了光芒,人站的筆挺,渾身被濃郁到近乎凝膠的血氣包裹著,若不是有一定的修為,早已經憋死了。
他看到了一個奇異的世界,在這里,他又一次沒了修為,他劃著一艘小船,船上只有他和一只血紅色的狐貍。
輕輕搖動船槳,海面微波蕩漾,小狐貍警惕的看向四周,仿佛有什么猛獸要出世一般。
“小狐貍,別怕,有我在。”他輕聲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到海水漸漸轉紅。
小狐貍當然沒把他這安慰當回事,如果安慰有用,那這世界上哪還會有危險?
不屑的砸了咂舌,目光不斷在海面掃蕩。
陳倫搖著槳,他不知道目的地是何處,只是覺得自己該動起來。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什么別的感情。在這空曠寂寥的海面,他孤身一人撐著漿,如果不動起來,要這船有何用?
“小狐貍,你今天怎么心神不寧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說出了這句話,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對話卻像個老友,難道是因為這同舟共濟之誼?
沒有回應,太正常不過了,這狐貍本來就不太聽話。
海水越發鮮紅,海面上刮起了大風,吹得他衣袖帶著船槳晃動。穩當的小船經不起蕩舟人的搖曳,也跟著搖晃了起來,就像是一個搖籃,前來后往讓人心隨之擺動,又歸于寧靜。
“哈哈哈。”他笑了起來,平如鏡的海面竟然還有這般有趣的事情,今天真是太高興了。
奇怪,平時我就不高興嗎?
小狐貍則很不習慣這種感覺。它的身子一會兒滑到這頭,一會兒滑到那頭,四足總是撐著卻阻止不了自身來來回回,幾次左右后,眼睛咕溜溜地打轉。
陳倫在一旁不留情地大笑,雖不是嘲弄,但看著也頗為可恨。
本是晴天,一眨眼便下起了雨,瓢潑大雨,這雨竟然也是紅色的。
“小狐貍,我們得抓緊了,這雨那么大,要是把船給淹了,那我們就完了啊。”他加快了手中動作,不過很奇怪,這雨落到船里卻始終沒有積水。
忙著在雨中逃亡的他根本就沒有余裕注意這事,他隨便找了個方向,拼命搖漿,只因為那邊看到了陸地。
“小狐貍,我們馬上就上岸了,別怕。”
看著炸了毛的小狐貍,他認為他有必要安撫一下這伙伴。
船槳搖得很快,可這風和雨像是故意要阻撓他一樣,風朝著一邊拼命的刮,雨就跟打翻了池子一樣的下。
船只好不容易擺正,又被吹得歪斜了過去,雨水已經沾濕了他的衣裳,卻沒把他染成另一番顏色。
他正忙著駕駛小船,絲毫沒發覺到,海面上凝出了一個奇怪的人形。
這人仿佛是血石雕刻而成,同這殷紅的海面如出一轍,他的身軀魁梧,身上似穿著戰甲,不過全是一般顏色,看起來也就沒了威風。他面部還在不斷堆疊,最終化為了青面獠牙。
這人凝聚完成的一瞬間,他朝著陳倫大吼了一聲,音如鬼魅,又如市井壯漢,道不清是哪種可怕。
陳倫正在風雨中忙碌,壓根就沒有聽到這聲音,他還在努力劃著船槳,離岸已經很近了。
血人不再吼叫,他竟開始在海面上奔跑。
奔跑遠比劃船要快得多,不多時,這血人就離陳倫很近了。
陳倫依舊劃著漿,岸上是一片樹林,他還沒來得及往樹林里頭瞧,那血人就映入了他的眼簾。
小狐貍對著這血人齜牙,陳倫嚇得喊出了聲,然后手上動作更快。
終于,船只臨岸,小狐貍頭也不回,直接往樹林中跑去,那血人竟沒管陳倫,跟著一頭鉆進了樹林。
“小狐貍!”陳倫愣了一會兒后,大喊。
然后他看見了這片樹林,這一霎那,所有的記憶都噴瀉而出,他的身子開始顫抖,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他回憶起了青云峰上那個夢!
為什么?為什么竹林不在了?為什么道觀也不在了?為什么周圍是一片血海?我不是在看守法陣嗎?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正當他陷入迷茫中的時候,樹林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吼叫聲,這聲音的主人,是那個血人!
“小狐貍!”陳倫大吼,他離得太近,因為有之前的記憶,他不敢走進去。
可有些事情,就算你不愿意,還是會發生。
樹林中,一個血色的狐貍變得碩大,最后,樹木只能遮住它的爪子。
這狐貍雖然是小狐貍的樣子,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它的眼中,沒有小狐貍的情感,這就像是——瘋魔!
這只狐貍開始大笑,聲音洪亮,震得陳倫不得不捂住雙耳。
“本座終于解脫了!哈哈哈!”
這一瞬間,陳倫終于明白了面前狐貍的違和之處。
這不是狐貍,這是,丹妖!
當初落丹散人給他吃的那顆丹藥,本就是為了奉養這丹妖。
他竟然用我的身子養丹!果然,我就知道當初他開的價太低了,如果這顆丹藥沒多少副作用,怎么會教我那么多東西?
“我就說為什么自打筑基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你,原來你已經強大到這種程度了。”陳倫趁著周圍變得安靜,自言自語。
“當時不出來,只是因為時機還沒到,那時候身邊有那么多強者,萬一我出來了,那不就萬劫不復了?”
“那你為什么回來后也不出來?”
“這你都看不懂嗎?”
血狐盯著陳倫,陳倫看得出這是篤定答案足夠明顯,就算是他這不夠聰敏的腦袋也能想出答案。
“你當時就已經有了計劃。”
“哈哈哈!看來本座取代你還是幫了你,要不然你這腦袋,神仙難救啊。”
血狐大笑著,一臉的鄙夷。然乎它又道:“從你吃下丹藥時,這一切就已經定好了。其中的變數只有兩個。一個是你偶然間去了一趟妖界,加快了修為進境。另一個是你偶然來到了這里,使我提前變得足夠強橫。”
“你要如何處置我?”
“放心吧,從此本座就是陳倫,你將化為一段過往的記憶。”
陳倫笑了起來,這笑容很是豪邁,慷慨就義,毅然赴死,誰不豪邁?
外界,銅鏡中的世界變得很快,整個祭壇已經不再是血色,其中只站著一個人影。
“不可能!為什么沒能召出來?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