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不管外面紛爭如何,夜宸始終只待在小院里,念誦巫咒,供奉神靈。
一開始楚羽然還來過幾次,但之后應(yīng)該是事務(wù)太過繁忙,她就漸漸不來了。夜宸的這個小院,也就顯得愈發(fā)冷清。
“冷清也沒什么不好。”
正屋,鏡子前,夜宸一張一張燒著黃裱紙。
旁邊的傷雨小心看了夜宸一眼:“我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
“有什么不對勁兒的?”
“楚羽然她……”
“多謀而少斷,思慮過多,魄力不足。”夜宸淡淡說道,“她確實需要一個發(fā)布命令的人。”
夜宸其實并不怎么關(guān)心欒市調(diào)查局的具體事務(wù),現(xiàn)在調(diào)查總局調(diào)派孫浩過來,楚羽然不知不覺間移交了管理權(quán),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輔助的位置。
“這樣啊……”傷雨還是把楚羽然當作朋友的,但姐姐既然這么說,可能這樣對她更好吧。
“傷雨。”夜宸突然喚道。
“嗯,我在,姐姐。”
“我這邊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夜宸的目光柔和如月光,“需要你去海角市一趟,現(xiàn)在就出發(fā)。”
“很著急嗎?”傷雨有些疑惑,姐姐的表情看起來也不焦急啊。
“是的,很急,你要馬上出發(fā)。”
“海角市……我去那兒做什么?”
“你到了就知道了。”
“哦……”傷雨心里疑惑,但也沒多問什么,只是起身的時候說道,“最近欒市不太平,‘污染’越來越嚴重,姐姐要小心啊。”
欒市東北的“鬼麥田”被孫浩化為的火龍反復(fù)焚燒,已經(jīng)不再生長了。但鬼麥的種子似乎傳播了出去,特別是欒市市區(qū)東北區(qū)域的居民,可能睡一覺,身上就長出了麥苗。
好在只要及時就醫(yī),將“病變”的區(qū)域切除,還是能保住一條命的。
但也就只能保住命。
一場手術(shù)下來,輕則元氣大傷,重的會留下各種后遺癥,甚至是殘疾。“病”好了也只能茍活。
這還是有門路去做手術(shù)的,一些沒錢沒路的人,只能硬扛著,任由麥苗在身上生長,什么時候死什么時候了。
欒市東南,被嚴密封鎖的分徵區(qū),不斷傳出詭異的音樂,附近很多人在睡夢中聽到了,就瘋了,徹底地瘋了。他們會露出夸張的笑,跳著僵硬的舞步,嘶吼著難聽的樂曲。
更恐怖的是,瘋病的人唱著的“歌曲”有傳染性,聽的多了也會跟著瘋掉。
這些人給欒市調(diào)查局帶來了巨大的麻煩。這些“病人”并沒有像鬼奴一樣靈魂已死,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但怎么看也不像正常人,更類似于在向“妖怪”轉(zhuǎn)變中。
直接殺了實在有違人道,想要凈化又做不到,只能就地圈起來,以后……以后再說吧。
處理這種詭異的“污染”,已經(jīng)讓孫浩、楚羽然他們焦頭爛額,靈異研究實驗室那群瘋子還在添亂。他們明目張膽地在欒市傳教,拉攏了大批絕望的人,包括那些“病人”。有了充足的“信徒”,他們開始舉行一場場邪惡的血祭儀式,以取悅他們信奉的神靈。
孫浩親自出手過一次,和實驗室信奉的“遠望神”拼了個兩敗俱傷。自此,實驗室的傳教工作轉(zhuǎn)到了地下,但欒市調(diào)查局也沒有能力去清剿這群邪惡的暴徒。
欒市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亂了,謀殺、搶奪、背叛、刺殺、狂笑、瘋癲……在夜宸看來,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層血色迷霧之中。
這個城市瘋了,全部人都瘋了。
孫浩……他又能支撐多久呢?
待傷雨離去,夜宸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這位備受期待的年輕人會怎么做呢?
……
“當然是快刀斬亂麻!”
孫浩鐵青著臉,潛入了“病人”的封鎖區(qū)。一人一刀,盡皆結(jié)束他們的痛苦。
此時,楚羽然披散著頭發(fā),臉色蒼白,滿眼的血絲,用顫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投擲著骰子。
她想為欒市找到一個出路,但不管怎么找,最好的辦法依舊是盡快清除所有“染病”的人。
幾個小時前,她找到了孫浩,告訴他預(yù)言中解決欒市困境的辦法。
她本來只是想著商量一下,看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結(jié)果孫浩呆坐了十幾分鐘,一句話也沒說,抓起他隨身攜帶的一把長刀,出去了。
此時此刻,孫浩正在殺人。
他們只是“病了”,還沒有死!楚羽然仿佛看到,一顆顆頭顱滾落在地,大片的血噴涌而出,殘尸遍地,血流漂櫓……
不應(yīng)該這樣的!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楚羽然癲狂地投擲著骰子,絲毫不顧“預(yù)言”對自己身體的傷害,但每次,骰子在地上滾落的每次,都是六個點朝上。
她的決定沒有錯!
怎么會沒錯!?
怎么會沒錯!
啊——
楚羽然嘶吼著,狀若瘋子。
咔嚓一聲炸雷,鐵幕的黑夜烏云匯聚,大滴大滴的雨落下,砸在了這個原本漂亮的校花身上,沖淡了她臉頰流淌的血淚。
不知過了多久,滿身血污的孫浩走了過來,他拎著遍布裂紋缺口的長刀,看到地上癱著一個人。
“羽……羽然?”
楚羽然用手支撐著身子,一雙漂亮的眼睛已經(jīng)只剩下漆黑的空洞,她柔順的長發(fā)一片花白,滿臉溝壑皺紋,伸出的手瘦骨嶙峋,仿若皮包骨頭。
孫浩連忙走了過去,扶起楚羽然,焦急地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欒市的那些人……結(jié)束了?”
孫浩沉默了許久,露出一抹凄慘的笑:“結(jié)束了,欒市再也沒有‘病人’了,這座城市安全了。”
“欒市……還有人嗎?”
孫浩好像被一只鬼手掐住了脖子,用盡力氣也說不出一句話。
“欒市的人是不是都死了?我知道,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病了,我們沒有救他們,我們沒有救他們!我們殺了他們!殺了!殺了!”楚羽然嘶吼著,朝孫浩撲了過去。
孫浩連忙上前接住。
突然,他感覺心口一痛。
一把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臟。
楚羽然右手握著匕首,左手摸索著孫浩的臉:“欒市的人死了……你也必須死……這是……預(yù)……言……”
“什么狗屁預(yù)言!”孫浩一腳踹開楚羽然,變身呈皮膚青紫的僵尸,把心口的匕首拔了出來,“羽然,你瘋了吧?你瘋了!”
楚羽然癱在地上,咳出了顆顆血塊:“預(yù)言中……你要用命……償還……被殺的無辜者……”
孫浩是世界鐘愛的氣運之子,但這個世界的其他生靈也是天地所生,也有各自的氣運。大量無辜之人被殺,氣運反噬,而且還是向天選救世之人反噬,仿若知法犯法,執(zhí)法犯法……這滂沱大雨,就是天地在哭泣。
“什么償還?我是救世主,我是這個世界的拯救者!”孫浩面目猙獰,血灌瞳仁,抬手一揮,一道寒光閃過,楚羽然的頭顱滾落到了他腳下。
這一瞬,風好像靜了,雨好像停了。
孫浩呆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楚羽然的人頭。
我……我做了什么?
他的臉色蒼白的嚇人。
償命……是啊,殺人需要償命!
他不敢回頭看被自己屠戮一空,已經(jīng)化為廢墟的欒市,只是慌亂地抱起了楚羽然的人頭。
“我會償命的……但是,要把這座城市最后的毒瘤除掉。”
孫浩抱著人頭,走向了太平鎮(zhèn)。
在靈異爆發(fā)潮中,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惶恐絕望之中,唯有太平鎮(zhèn)還是一片祥和。
孫浩揮刀砍翻一個擺攤兒的老大爺,鮮血噴涌撒了旁邊食客一身,但他們不慌不忙,只是摸了把臉上的血,繼續(xù)吃著素餡兒的餛飩。
食客被殺,和他聊天的朋友也只是嘆息一句,自顧自地繼續(xù)說著剛才的田間閑話趣事。
孫浩在太平鎮(zhèn)的屠殺很順利,沒有人反抗,甚至沒有人在意,詭異的讓人心驚膽戰(zhàn)。
當他把太平鎮(zhèn)四萬人屠盡,被楚羽然的死鼓起的勇氣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他站在鎮(zhèn)子中心的小院前,醞釀了好一會兒,才積攢了一點力氣,推開了門。
吱鈕一聲輕響,花椒樹下的夜宸看向門口。一個渾身血污的年輕人提著刀,抱著一顆人頭走了進來。
夜宸穿著大紅嫁衣,衣服上以金線繡著飛舞的龍鳳,黑亮的頭發(fā)盤起,金釵綴紅珠,環(huán)佩輕搖擺,釵飾精美,華麗典雅。
她站了起來,滿臉幸福的微笑。
“歡迎參加我的婚禮。”
孫浩愣住了,完全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還有這位朋友,也出來吧。”
夜宸的話音落下,太平鎮(zhèn)的半空中,一個詭異的紫色眼睛慢慢浮現(xiàn)。
在遠望神的視界下,鎮(zhèn)子上的所有紅繩都消失不見了,唯有一根紅繩,纏在夜宸的左手,延伸到了敞開的正屋的鏡子里。
夜宸轉(zhuǎn)身看向鏡子,柔聲問道:“你愿意嫁給我嗎?”
一個和夜宸一模一樣,裝扮完全相同的女人從鏡子里走了出來,順著纏在它右手的紅繩,走到夜宸身邊,同樣是滿臉幸福微笑。
“我愿意。”
兩雙芊芊素手牽在了一起。
婚禮結(jié)束。
鬼新娘的身份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它已經(jīng)不是“新娘”了,而成為了一個妻子,一個……
夜宸和鬼新娘同時向前一步,兩者融合在了一起。
陰陽相交,生命孕育而生。
遲到了一百零四年,終于來了。
夜宸體內(nèi)梣樹世界本源猛然爆發(fā)出來,在宇宙規(guī)則,世界法則的推動下,在鬼新娘的孕育之中,化為了一團純粹而強大的生靈。
如果是在一百零四年前,這個由世界本源之中誕生的先天生靈會幫助這個世界抵抗地獄的入侵,成為真正的救世者。
但現(xiàn)在,一百零四年之后,夜宸已經(jīng)完整竊取了鬼新娘的權(quán)柄,現(xiàn)在這團先天生靈是屬于自己的。
突然,天地異變,風雨驟停,烏云消散,一個無比恢宏的意識注視著這里。
夜宸朝朗朗晴空,漫天繁星笑了笑。
因為她將噩夢鬼域拉了上來,欒市成為了和地獄直接接觸的區(qū)域,使得這里法則混亂,極大程度上干擾了世界意志的權(quán)柄。祂沒辦法像鬼新娘一樣,短時間內(nèi)憑空創(chuàng)造出一個專門針對夜宸的生命。
又因為孫浩將欒市范圍內(nèi)的所有人都屠盡了,傷雨在夜宸的安排下遠走他地,這片區(qū)域根本沒有世界意志可以直接利用的生命。
除了孫浩。
剎那間,孫浩感覺到身體里涌出無盡的力量,這種力量是那么恢弘,那么狂暴,根本不是他能控制的。
孫浩慘叫一聲,骨骼碎裂,皮膚破碎,臟器被這詭異的力量碾碎,又快速重組生長。幾秒鐘的時間,他已經(jīng)化為了一個四面三臂,渾身血紅,青面獠牙的怪物。
“餓了……我要……吃……”
怪物能感受到夜宸腹中純粹而強大的先天生靈氣息,想要將其吞噬。它流著涎,朝夜宸撲了過來。
夜宸閃身躲在了花椒樹下。
一棵枯死的樹罷了,那怪物揮手就將花椒樹折斷,一只黑色的烏鴉狀的鳥掉了下來,被它一把撈了起來。
那怪物正在被無盡的饑餓所折磨,根本沒細看,直接把銜魂鴉扔進了嘴里,咔嚓幾下,嚼碎了皮肉骨骼。
銜魂鴉凄慘叫了一聲,整個爆開。今晚它辛苦收集的欒市四百萬枉死靈魂也跑了出來。
看到兇手就在眼前,這些無辜者的靈魂瞬間化為冤魂厲鬼,朝怪物撲了過去。
普通人的靈魂是如此弱小,但四百萬的靈魂卻又如此沉重,它們只剩下了怨恨和復(fù)仇,拼命和怪物廝殺著。
我已經(jīng)完成任務(wù)了!夜宸在心中大喊。
一個光點憑空出現(xiàn),勾勒出一扇光鑄之門。
眼看夜宸要跑,怪物身上再次涌現(xiàn)出狂暴的力量,它的體表出現(xiàn)大片裂紋,似乎撐不了多久就要崩潰了,但瞬間的爆發(fā)卻將百萬的靈魂震碎。
就在夜宸即將跨入光鑄之門的時候,一個攜著世界意志,天地之力的拳頭打了過來。
砰地一聲悶響,夜宸的身體被打爆了,鮮血殘肢遍地。
但那團純粹的先天生靈并沒有消散。
怪物即將撲過來的時候,一只呈瑰麗紫色的纖細的手抵住了它的額頭。
遠望神?
“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薩拉塔斯。小家伙,我們會再次見面的。”
此時夜宸顧不上這個地獄魔神的真實身份,她的一縷殘魂裹著殘破的軀體,破裂的念珠以及那團純粹的生靈,沖進了光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