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有信，花不誤，年年如此，永不相負。”一女子在園中小徑上緩步賞花，口中微吟。

　　小徑曲折，兩旁花開，香艷動人。杜鵑紅艷，牡丹高貴，鳶尾寧靜，金雀向陽。女子心悅，對隨身侍女道：“翠兒，回屋去把絞線的剪刀取來。”

　　侍女翠兒道：“小姐，取剪刀做什么？若是修枝剪花，吩咐下人去做就行了。”

　　“你懂什么？”

　　翠兒被訓(xùn)，低頭不語，轉(zhuǎn)身回屋取剪去了。

　　女子繼續(xù)沿徑行走，見一串串黃色的金雀花宛如風(fēng)鈴在風(fēng)中頻頻搖曳，遂停了下來，伸出纖纖玉手輕撫花朵。突然，自茂盛的花叢后面竄出一個人來。女子受到驚嚇，剛要開口呼喊，那人急忙上前，小聲噓道：“是我。”

　　女子一看，驚訝道:“繹哥哥，你怎會在這里？”

　　田繹笑道:“陪緒弟打鬧玩呢，輸了的一方就要講些布兵打仗的趣事來聽。妹妹，你也知道，我最不喜這些，就戲耍于他，趁機躲在這里了。”

　　女子正是田承嗣的女兒田綺，她笑道:“這有何難？把你推案疑獄之事隨意添加一些，也不至于藏起來。小心父親知曉，定訓(xùn)你個不敢擔(dān)當(dāng)，誆騙弟弟。”

　　“何須父親出面？這就讓他知曉厲害！”突然，從田繹右肩后伸出一只大手來，那只大手青筋暴起，一招龍爪手以泰山壓頂之勢向下按來。

　　田繹聞聲一驚，忽感肩頭吃痛，立刻伸左手去扣肩上之手，右肩順勢側(cè)下，轉(zhuǎn)身右手反擒拿對方后脖頸。來人迅猛抽手，回拳護顎，同時左手緊握成拳向?qū)Ψ窖g擊來。田繹已看清來人正是二哥田朝，知他是有意探試，且出拳短促有力迅疾非常，不敢小覷，立刻跨閃退后，避開一前一后閃電般擊來的如缽大小的拳頭，同樣揮拳格擋反擊，伺機攻擊對方身體軟肋。這田繹果然聰明，心知力不如人，技又遜人一籌，便想在“巧”上勉力撐過幾招。見田繹欺身近前，左手側(cè)伸想抓住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曲肘想要肘擊頸脖，田朝哪里肯給他機會？他一邊偏頭擰身，一邊趁勢扣住田繹伸來的手臂，同時右腳使力踹出。田繹不防下盤被襲，幾欲向前撲倒。驚得一旁的田綺急忙喊道:“繹哥哥，小心。”田綺話音未落，田繹已被田朝雙手推起扶穩(wěn)，二人收手站定。

　　“二位哥哥好身手！這么熱鬧也不叫上我？”三人聞身看去，不知何時，田緒和翠兒已分別站在小徑的兩端看著。

　　田綺笑道:“天朗氣清，人俊花嬌。難得大家得閑，不妨進屋喝茶說話。翠兒，挑幾枝好看的剪了，插于房間瓶內(nèi)。”

　　翠兒應(yīng)下。此時，這幾人已隨田綺向住處“逸蕓苑”走去。

　　眾人外廂房間桌前坐定，田綺提壺倒水，一邊道：“二哥，既不見你去幫助父親，也不趕去京城當(dāng)值，天子禁軍輪值一次竟有這長久時間，也如此自在？”

　　田繹接著道：“他快活著呢，前幾日還約大哥去沙麓山打獵！這么有趣刺激的事，也不叫上我。”

　　田朝道：“你懂什么？我且問你，你不在大理寺當(dāng)你的評事，跑回來又是為何？”

　　田緒年少，時年一十三歲，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道：“那你們都說說，究竟是何緣故？”

　　四人一邊喝茶一邊閑話開來。

　　田朝道：“父親那里自有大哥和部將操心。現(xiàn)在父親聽了大哥的建議，說搞什么休養(yǎng)，征兵也緩著，哪里需要我去幫忙。招兵買馬，納稅儲糧，本應(yīng)當(dāng)務(wù)之急，不出三五個月，便能與成德那更姓豎子（李寶臣）一決高下。現(xiàn)在可好，人家分封已定且兵強馬壯，父親卻還說要忍讓一時，再做定論。”

　　“饒是如此，你好歹一個左神武將軍，在家多日，就不用回去帶軍當(dāng)值嗎？”

　　“傻弟弟，”田朝看向田繹道：“朝廷為何召我入北衙，你看不明白？天子自從被神策軍護送迎接回京，內(nèi)侍宦官魚朝恩圣恩正寵、紅極一時，北衙禁軍現(xiàn)在都快成他自家的了。這太監(jiān)知神策軍兵馬使，軍權(quán)在握，忙于政事，哪有心思顧及其他？再說我之所以進入禁苑，還不是他們怕我田家勢大，看似拉攏，實則分散兵力進行牽制，放于眼皮子下便于監(jiān)視？你道我稀罕這官職，跟在父親手下，豈不自在？”

　　“經(jīng)二哥一說，我竟也明白了。我只當(dāng)是才智貧乏難當(dāng)大任，即使官品低微也沒什么。這么說來，我這小小評事一職，也不過是朝廷別有用心有意安置罷了，就連三哥也是如此，看是榮耀，徒占虛位。我們兄弟眾多，竟被支開都不能相助父親。也罷，你們躊躇志滿，我卻圖個輕松。唉，難得相聚，就別談這些糟心沒緊要的事了，不如談些別的。近來，我倒是參與了一起疑案調(diào)查，此事說來頗感蹊蹺，至今懸著，竟連大理寺正也決疑不下。”

　　眾人聞言，一掃心中不快，興趣陡增，齊刷刷地盯著田繹看。田繹卻端起茶盞，慢慢地品嘗起來。

　　田緒道：“四哥最是惱人，適才騙我躲在這里，現(xiàn)在又故意如此，說話總是半途而止。再這樣，我就告訴娘親去。”

　　“好好好，弟弟莫急，總要容我歇一下不是？”田繹放下茶盞，娓娓道來。

　　“天子回京，天下初定，人心躁動已久，唯求安穩(wěn)度日。生于亂世，眾生皆苦。戰(zhàn)后思痛，你道什么最為重要？官祿權(quán)勢，錢財珠寶？其實，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保命才最重要！要想保命，人們各有心思，各顯其能。安遠門附近就有這么一個員外，家中小有資產(chǎn)，他想到的是讓三代單傳的兒子學(xué)武以技傍身。這本是沒錯的，現(xiàn)在的人哪個不會一招半式的？其子錢益，資質(zhì)聰慧、較為頑劣，遂聘了武師教習(xí)。錢益倒是吃苦，武功漸長，刀槍劍戟皆能耍個有模有樣，令員外喜出望外。沒想到，不久前，老員外竟然鳴鼓喊冤，狀告武師，說兒子被他逼著練什么八斬刀給練死了。”

　　“竟有這等事？”

　　“這等命案官司，何以需要大理寺出面？”

　　繹道：“所以，這事有蹊蹺呀。戰(zhàn)亂死傷，枚不勝舉，哪個關(guān)心他人死活？可如今不同了，天下已定，事發(fā)天子腳下，民間司案不知怎地就驚動了三司。大理司直、推官等人查驗取證，既不見有打斗痕跡，尸身上也查驗不出任何傷痕，只是那少年面色上略顯烏紫。真是可惜了，好端端的一個少年竟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后來刑部參與，嚴審武師，并讓武師把所傳授武功以及如何傳授一一詳實演說來，也不見破綻。更奇怪的是，員外就是一城中商戶，兩司卻被要求在一個月內(nèi)結(jié)案上報，這可不是樁怪事？”

　　“現(xiàn)在可有了眉目？”

　　繹搖搖頭。眾人聽得一肚子疑問，生出許多的猜想來。田綺笑道：“難怪繹哥哥不肯給緒弟講故事了，果然不能令人滿意。等你下次回來。此案要說不明白，徒使人心生遺憾，茶水都不肯給你喝了。”

　　繹干澀地笑笑。田朝開口道：“提及武功，我倒想起一人來。那日狩獵回來遇上，此人年齡約摸三十上下，相貌堂堂，卓偉俊朗，武功也著實不凡。當(dāng)時因為從我手下救人，一時惱他，現(xiàn)在想想，竟也算得上個漢子。”

　　田綺道：“這有什么，與繹哥哥說的也無關(guān)聯(lián)。”

　　“確無關(guān)聯(lián)，但與你有關(guān)呀！”

　　“莫名的一個人，又與我何干？”

　　“妹妹，若是與你結(jié)緣，我既得一個如意妹夫，又添一可切磋武功之人，不是兩全其美?”

　　田綺一下子漲紅了臉，急道：“二哥休要胡說。瞧你整天練武，莫不是練得癡了？不管是什么人，竟要與我扯在一塊兒。”

　　眾人一陣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