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把東西給我吧,你們快回去吧!”
小逸見阿婆和李嬸都在陪著她等長途巴士,有點不好意思。她伸手想要接過阿婆手里的大編織袋子,阿婆卻說不急,回去也沒事情做,要等到車來了再走。
南嶼鎮其實并不大,從阿婆家到車站不過一里多的路,阿婆卻叫上了李嬸一起來送小逸,不過是麻煩她騎上三輪車幫小逸提些行李。小逸當然能夠理解,阿婆這樣一個不愛麻煩別人的人,為了自己,也張口麻煩別人了。于是當李嬸囑咐她要記著阿婆的辛苦,到了學校要好好學習的時候,她只能一個勁地點頭。
長途巴士慢吞吞地從遠處開過來,一陣氣剎聲,打開的折疊門之后坐著的還是那個同這車一樣滄桑的司機師傅,“這么快就走啊?不多住幾天喔?”
“哦,師傅又是您啊?今天開學了,要去藝大報到。”小逸微笑著和司機打了個招呼,便趕忙去接阿婆手里的大包,她的腳步因為提著大包而顯得蹣跚。“阿婆,那個沉,快放下,我自己來就行了,我來我來!”
阿婆弓著身子幫小逸把兩個大編織袋扛上了車,連連囑咐:“下車的時候要是提不動就讓師傅幫你一下”、“到了學校應該會有同學幫你提的罷”、“到了學校要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阿婆,放心吧!你們快回去吧。”小逸把頭探出窗外,向阿婆和李嬸揮手告別,“阿婆,快回去吧!李嬸,謝謝你來送我。”看著站牌下阿婆揮著手的身影漸漸遠去,小逸的心中第一次感到彷徨。
長途巴士在鄉鎮公路上顛簸,磨損的車窗玻璃嘩啦嘩啦地響,老舊的座椅也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它們與發動機的轟鳴交織在一起,儼然一段追夢的華彩。小逸望著窗外如老電影般匆匆閃過的市井街頭,這里雖不比大城市的繁華,可那百態的人生卻是一樣的冷暖自知,每一個情愿嘗盡雜陳五味的口,大概都能說出一個為之執著的夢吧。
小逸輕輕撫摸著笛盒,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她能夠站在維也納金色大廳的舞臺上,今天窗外的路人會多看她一眼嗎,那時臺下的觀眾能夠想象出昨天的她原本竟是如此普通的一個中國女孩嗎……
“小姑娘,你阿姆一定是個北方人吧?”
進城的長途巴士要開一個半小時,車上沒什么乘客,坐在前門附近的小逸自然成了司機談天的對象。
“您怎么知道的師傅?”
“呵呵呵,我們跑巴士的見的人多了。你啊,長得像南方人,口音像北方人,剛才你叫她阿婆,那么你阿姆一定是北方人啰。”
小逸笑了笑,“師傅,您開巴士多少年了啊?”
“喔呦,我跑這趟巴士,少說也得有……二十五六年了罷,”司機揮著手掌,字正腔圓:“中正廣場到南嶼鎮,這部車有多老,我啊,就開了多少年。”
“就您一個人嗎?為什么這車一天只有這一個班次呢?”小逸天真地擺弄著自己馬尾辮的發梢。
“哎,說起來,這條線路曾經也是明星線路的噢,一開始是有十幾臺車的,后來就越來越不景氣。”司機說起往事來,心中的遺憾不免就寫在了臉上,“車隊的司機有的調換到了其它線路,有的退了休。車子也是修修弄弄,這臺壞了就拆那臺的零件,年頭長了,能跑的車子就越來越少。現在這趟線路就剩下了我一個,還有這一部老爺車……”
小逸好奇地看著司機師傅:“那您為什么沒有到其它線路,或者退休呢?”
“我啊,進車隊的時候才二十歲出頭,我是這趟線路的第一批司機。后面來的許多年輕人,大多因為路線偏遠、待遇不好、又不受公司重視,離開了車隊。可開巴士是我從小的夢想,再說這么多年下來,我對這趟線路已經有了感情……”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看小逸,苦笑道:“對于夢想的執著和感情,你這個年紀怕是還理解不了的喔?”
小逸低頭看著笛盒上那一串掉了銀的字母“JUPITER”,突然,她揚起小臉興奮地問道:“師傅,您見過的人多,那您聽說過高威嗎?”
“高威?”司機認真地想了想,“我知道前面高家莊有個阿公好像叫高什么的,他以前老坐我的車……不過有些日子沒見到了……喂你說的是不是他?”
小逸忍俊托著下巴看向窗外,透過玻璃,她笑彎的雙眼映在云端、噙著孤單。
小時候,每當母親圍著弟弟忙前忙后而對她視而不見的時候,小逸總會找個安靜的地方閉上眼睛,幻想一些不同尋常的經歷,這讓她的心情能夠好一些。雖然這些年她已學會與孤單和睦相處,但她還是不喜歡這種感覺,于是她閉上了眼睛。
陽光穿透眼瞼,呈現出一片熱烈的紅色,那是徐徐升起的帷幕;巴士穿過婆娑樹影,曼妙的光斑在眼底閃耀,那是臺下交相輝映的鎂光燈。今晚的她像個公主,一身白色晚禮服,似水的長發從肩頭傾瀉而下,素雅而不失華美。掌聲漸息,背光暗了下來,一束柔軟的光暈把她籠罩。纖巧的指尖剛剛好對上長笛精巧的按鍵,朱唇輕觸銀質的笛身,猶如親吻著一道皎潔的月光……一切就緒,指揮棒在夜空中施了一道魔法,零星飄起的雪花是大提琴悠遠的吟唱,就像身著燕尾服的王子在恭敬地向她邀約。她優雅地伸出手,王子溫柔地攬住了她婀娜的旋律。當弦樂化作漫天的雪絮飄舞下來,王子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你看,午夜已悄然過去,而你的水晶鞋依然絢麗……”
“小姑娘,醒醒……喂,到總站啦!”
小逸徐徐睜開雙眼,一下子從夢中的公主變回了現實中的普通女孩,心頭一閃而過的感覺,大概就是及笈之年的少女情懷。
在車場的中央,空蕩的車廂就像飄搖在未知汪洋中的一葉扁舟,而小逸現在必須要告別眼前這個相對來說還算有些安全感的“船夫”了。
“到那邊排隊等62路車,坐到新埔,轉264路再坐幾站就到啦。不過你這么多東西,還是打的士過去方便些。”
“謝謝師傅,周末再見!”
一番輾轉,小逸終于提著兩大袋行李站到了藝術大學的校門前,她仰望著高懸的幾個金色大字,長舒了一口氣。歇息的這當兒,背后傳來了友好的問候:
“同學你好,是去附中報到的新生吧?來,我帶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