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的校車又隆隆地開到了中山音樂廳,這次輪到附中的一隊參賽了。
今天,老頑童要親自率軍上前線了,他顯得異常的興奮,下車的時候還給了郎豕一下子:“臭小子,你給我提起精神來!”
觀眾坐定,大幕徐徐拉開。戴教授自信滿滿地上了場,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故作鎮定,他走路的樣子看起來就越是怪怪的。
掌聲響起來,戴教授向觀眾深深地鞠了一躬。
藝大附中一隊參賽的曲目是兩首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改編自歌劇《尤金·奧涅金》的管弦樂和《第一鋼琴協奏曲》,沒有返場。
為了這次比賽,老頑童嘔心瀝血地改編了樂隊總譜,他挑了《尤金·奧涅金》第一幕的三個場景,把它們串在了一起,還別具一格地把歌劇里的角色分配給了對應的樂器:
他讓長笛來飾演農場主文靜的大女兒塔蒂雅娜,讓短笛來飾演性格外向活潑的小女兒奧佳,讓單簧管來飾演尤金·奧涅金。
一開場便是長笛和短笛的一段優美而富有田園風情的旋律,她們相互追逐、嬉戲,兩個女孩的母親拉林娜夫人則站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一派圣彼得堡郊外鄉村的恬適景象。
豐收了,農戶和客人們聚在一起載歌載舞,塔蒂雅娜暗中和青年奧涅金互生了情愫。小女孩以為這就是上天的安排,讓她憧憬的愛情終于有了結果。晚餐的時候,她羞澀于坐在自己心上人的對面,跑到閣樓上躲了起來。
初次戀愛的塔蒂雅娜茫然不知所措,她一夜未眠,把初戀少女的小心思全部寫進了一封長長的情書,央求奶媽差人送信。她焦急地等待,不知自己是否太過魯莽,剩下的一切都只有交給命運來安排。
終于,她等來了奧涅金的再次登門,不過,她的心上人卻說自己不想被家庭束縛,而且還以兄長的口吻勸慰這個未出閣的少女注意自己的言行。塔蒂雅娜聽后悵然失落,眼眶噙著感傷的熱淚……
查小逸還是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聽完了一隊的曲目,但是《尤金·奧涅金》的故事她在圖書館是讀到過的,在佩服老頑童改編得如此生動形象的同時,這個少女也不由自主地對號入了座:老頑童也太會挑作品了,都是因為他一天到晚給一隊排練這個,郎豕學長才會變得像尤金·奧涅金一樣不可理喻!
老頑童向觀眾鞠了一躬,帶領樂隊下場。
舞臺上暗了下來,工作人員上場忙活了一陣子,待臺上再次亮起燈,三角大鋼琴已經被推到了舞臺的正中。
雖說在心里告慰過自己不要再那么“上心”,可查小逸此刻還是不由自主地整了整校服,捧著一顆認真的心,端正坐好。
樂隊先上場,然后是老頑童,最后才是郎豕,他在觀眾的掌聲中鞠躬、坐在了鋼琴前。
一切就緒,老頑童擎著指揮棒看向郎豕,只要他一點頭,就開始!
可是,老頑童的這位愛徒卻遲遲沒有給出準備好的信號,他低著頭,不知在思索什么。
要是在平時排練,老頑童早就過去踹上一腳了,但是現在他除了等,什么也不能做。
郎豕緊張么?不。他八歲就參加了人生的第一場大賽,他怎么會緊張。他只是需要一點點時間,把理不清的思緒逼出腦袋。
可以了。郎豕終于看向指揮,老頑童一抬手,圓號響亮地奏出了莊嚴的引子,緊接著,大提琴和一提琴唱起了深情的主題旋律,仿佛勾勒出了夜幕下的俄國大地,寬廣而豪邁。鋼琴是浮在弦樂之上的一段華彩,宛如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又如繁華都市的絢麗霓虹。
郎豕的動作干脆利落,他的雙手像是幻化成了一對冰面上的舞者,在黑白之間自由地旋轉、跳躍。
他的指尖每觸及一次琴鍵,就像冰刀接觸冰面一樣精準、漂亮。
多么優美的冰上雙人舞!女舞者把柔軟的身體彎成了新月,郎豕則用旋律把她高高地托起,聚光燈下,她姣好的面容逐漸看得清晰……竟然------
是查小逸!
“嘡”!!
一個響亮的錯音不可挽回地在和弦里炸裂開,就像被高高拋起的女舞者踉蹌地著陸。當幾百雙眼睛都在注視著冰面,一切都暴露在聚光燈下,她動作上的任何一點瑕疵都逃不出觀眾的視線。女舞者扭傷了腳,盡管她迅速地起身銜接上了后續的動作,但跛著腳的舞姿終究還是略顯滑稽。
查小逸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郎豕學長怎么了?為什么這么多錯音?就連他平日里倒著彈都能行云流水的那一串華彩音階竟也磕絆了……
查小逸緊張得不敢睜眼,她把頭死死地抵在了前排的座椅上,雙手抱著拳,心里一個勁地為他祈禱。
當最后一個夾雜著錯音的和弦淡出了耳際,令人痛苦的第一樂章終于結束了。
郎豕滿臉是汗,他像個闖了禍的小孩子似的偷偷看向老頑童,而老頑童則雙手抱著懷,面無表情地也看著他。
多年的師徒默契讓郎豕完全領會了老頑童此刻的無言:“小兔崽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其實,老頑童只是刻意地讓自己平靜一下,也讓郎豕平靜一下,畢竟這還只是第一樂章,后面還有兩個樂章呢!他這位最信任的愛徒啊,專門挑關鍵時候給他丟臉的功力也真是無人能敵了!
樂隊里有人擦了擦汗,忽然覺得壓力有點大,那聚光燈烤得人臉上微燒,有一種丟人的感覺……
這次老頑童不再著急,他耐心地等著郎豕調整好了狀態,看著他的臉上漸漸褪去了莫名的不安,看著他輕輕地閉上了雙眼。他知道,他熟悉的那個郎豕,回來了。
第二樂章伊始,長笛奏出了舒緩的牧歌,那笛聲聽起來如此悠揚、如此安逸,仿佛一股清新的和風吹進了郎豕的心窩,又像是一雙溫柔的手,撫平了他的焦慮,讓他心安。
是啊,他可是學長呢,他怎么能夠這樣不穩重,輕易就被戳中了穴位、撥亂了心弦?
他至今還記得那次生日聚會上,她閉著眼,全心聽自己彈琴的樣子,那時的自己一定是令她喜歡的。
只有在各方面都更加出色,才有資格指導她、關心她,才能心安理得地聽她甜美地叫著自己“郎豕學長”……
郎豕的狀態越來越好,各種裝飾音、變奏型也恢復到了最應運自如的狀態,手指溫柔地屈伸,黑白相間的琴鍵唱起了柴可夫斯基筆下最抒情的一段旋律,也是郎豕心中最抒情的一段告白。
待到了第三樂章那一段烏克蘭民歌的時候,郎豕已經完全找回了陽光的自己。
節奏歡快、情緒高昂,郎豕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嫻熟飛舞,這個17歲的大男孩正如譜子上標記的那樣------“熱情如火”!
這一刻才是郎豕綻放的青春!
觀眾沒有吝惜他們的掌聲,他們把真誠的敬意全部獻給了他。郎豕向臺下久久地鞠了一躬,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演奏有瑕疵,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并不完美,他要感謝所有人的包容與諒解。
查小逸聽到掌聲響起才睜開了眼,她感嘆自己的祈禱管用了,她真想告訴郎豕自己剛剛比他還要緊張呢!……
“小逸,你在做什么?你在為郎豕學長祈禱嗎?”
“啊?哦?呃,沒有啊!哪有……”
查小逸的臉頰上冒出兩團緋紅,蔣雯雯一說她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放不下的。
散場了,一隊的同學都在后臺忙著收拾樂器,彼此交流著在臺上那尷尬的一幕,只有郎豕一個人又從后臺跑到了舞臺上。
他站在側幕的旁邊,看著觀眾席間二隊同學在排著隊退場。他的目光搜尋著那個穿著校服的瘦小身影,他想開心地告訴她都是因為她,害他差點搞砸了整個比賽!
他終于看到她了,她在和同學嬉笑,就像剛剛看完了一場無關痛癢的電影。她大概已經不記得電影中的情節了吧……郎豕輕輕挑起眉毛,這樣,也好。
“臭小子!……在哪呢?”
“哎!在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