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緊吶，同學們！考試還有30分鐘結束哦。”
Crystal女士看了看手表，信步走在教室的課桌椅間，面上帶著得意的詭笑，好像在說“我就知道你們肯定答不完！”
唰唰唰，唰唰唰……教室里靜得只聽到筆尖在試卷上疾速書寫的聲音。
這次期中考試的英語試卷太難了，不少一向成績還不錯的同學都皺起了眉頭，而像孫曉這樣平時上課就嬉皮笑臉也沒好好復習的人，此刻更是急得腦門冒汗。
“還有20分鐘哦！提醒一下，別忘了涂答題卡，嘿嘿……”
Crystal女士又繞著教室走了一圈的時候，小逸才剛剛開始寫英語大作文。太陽徹底落入地平線之前的最后一縷霞光透過窗外合歡樹的枝葉，醬紫色的光斑調皮地觸弄她的眉梢，而她只顧凝視著游走的筆尖，在卷面上疾速寫下一行行秀氣的連筆字母。
隆隆……隆隆……
教室的窗子發出輕微而低沉的響動，墻上的搖頭電風扇也“當當當”地敲擊出了怪聲。
“怎么回事？”
“怎么了……”
同學們紛紛抬起頭，臉上都是不明所以的樣子。
隆隆……隆隆……
又是一陣異響，從天花板落下了幾縷土渣，撒在了卷面上。
“地------牛------過------肩------啦------！”（注1）窗外的走廊上突然有人大喊著跑過。
Crystal女士反應過來，她慌張地拍著手大聲呼喊著：“不要寫啦！都不要寫啦！大家快出去，跑到樓下去！跑啊！不要寫啦！……”
動作慢的同學被同桌拉著往教室外面跑去，有身手敏捷的男生推開了窗子，縱身一躍直接翻了出去。
走廊上全是驚恐的學生，樓梯口也擠滿了人，雖然慌亂，但好在大家撤離得還算迅速。
晚上八點半，操場上擠滿了驚魂未定的同學。四周的教學樓里還亮著燈，但各間教室里卻都空無一人，從窗口透出的燈光似乎蒙上了一層幽幽的淡藍色。
查小逸隨著人群剛剛跑到操場上，就只聽人群里“嗚”地一片驚呼------外部的供電線路被地震破壞了，教學區瞬間陷入了一片漆黑。
朦朧的月色照不清人臉，大家能及時跑下樓來已算幸運，哪還顧得上看看自己班里的同學在哪？各個年級、各個班級的學生現在混雜在一起，惶恐不安地四處張望，就像一群被趕進屠宰場的羔羊。
“同學們！……大家不要驚慌！我們先就地坐下來，不管是哪個年級哪個班的同學，原地坐下來！……”
攢動的人影中，有老師點亮了手機攝像頭的閃光燈。隨后，有更多的手機被點亮，光斑搖曳晃動，仿佛一群落水的人正漂浮在大海上。
老師們都在安撫著身邊的學生，讓同學們圍著自己坐成一個圓圈，自己則站在圓圈的中心，便于清點人數和檢查大家有沒有受傷。
很快，一個個圓圈席地而坐。有人遞給教導處張主任一個擴音喇叭，只聽他在黑暗中遙遠地喊道：“大家請安靜！！……老師們！清點一下你身邊的學生，今天晚上，你們就負責看好這些學生，讓大家圍坐在一起，不要亂跑動！”
片刻的嘈雜之后，張主任又舉起喇叭說：“來幾個沒和學生在一起的老師，跟我去教學區找一遍！看看還有沒有躲在樓里沒出來的學生！……”
“是地震？是地震吧？……一會兒還會不會有余震？”
平日里總是嬉皮笑臉的孫曉這會兒也難得地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他的問題很有代表性，這也正是大家現在最擔心的。
盡管自己也很害怕，但Crystal女士還是盡量鎮定地安撫著周圍的學生們：“大家不要害怕，操場上還是很安全的。只要我們不亂跑動，危險過去就可以回去了。”
“Crystal老師！那今晚的英語考試怎么辦？我的卷子還沒寫完……”周圍有人這樣問。
“今晚的考試就先取消了，以后再考。”Crystal女士面向黑暗中那個發出疑問的方向回答道。
圍坐在周圍的學生里有多一半都是剛剛一起從教學樓跑下來的7班學生，這一點從歡呼的人數就可以知道。只有孫曉意外地“啊”了一聲，搞怪地說：“就……就不算啦？剛剛是我寫卷子寫得感覺最好的一次！”引得周圍一片笑聲。
Crystal女士又問：“大家看看周圍的同學，看看班上還少誰？”
同學們于是立即面面相覷，借著微弱的月光仔細辨認著身邊的面孔：“舒文馨好像不在……陸紫軒也沒在……”
“查小逸不在！”柯佑楠站起身說道，他正伸著頭環顧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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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在漆黑一團的夜里看清人的五官是很困難的，只能大致看出身材高矮和四肢的輪廓。
查小逸睜大了眼睛，湊近身邊的面孔仔細辨認，但遺憾的是，周圍的同學她好像一個都不認識。張主任讓大家先找到附近的老師坐下來，她于是也只好先隨便坐下來，和一群不熟悉的同學在一起。
“來來來，大家坐過來，坐過來，圍著我。”附近有老師在招呼學生。
馬佳老師？是馬佳老師嗎？查小逸聽那個嗓音有些耳熟，看身高也有點像是去年給她們上視唱練耳課的老師，但是又不太確定，因為她比馬佳老師似乎略微胖了一些。
周圍的幾撥學生聞聲湊過來，以老師為中心圍坐成了一個大圓圈。站在圓圈中心的老師似乎對于安撫大家的情緒很有一套，只見她鎮定自若地介紹了自己，然后竟然提議大家一起來做游戲！
真的是馬佳老師啊！查小逸剛剛還懸著的心似乎有了些著落，因為她現在至少有了一個認識的人，在這個特殊的夜晚不會感到孤單害怕了。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馬佳老師笑著說。
即便是在這樣的境地，馬佳老師依然充滿活力，這令人不得不佩服。她那顆青春洋溢的心，只要是和學生在一起的時候，似乎永遠都在燃燒著炙熱的火焰。
馬佳老師釣胃口似地環顧了一圈圍坐在周圍的學生之后，才宣布：
“既然，大家現在反正也看不清周圍是誰，我們索性也不要去猜。這么好的機會，不如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把你心里想說，平時卻不敢說出口的話，大聲地說給黑夜里的那個‘TA’聽吧！”
就像當初她在視唱練耳課上調動氣氛一樣，這個剛畢業沒幾年、內心還像個學生的馬佳，她的提議一說出口，立即又贏得了周圍學生們的一致贊成。地震帶來的緊張和不安一下子被抹平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躍上心頭的期待與好奇。
“唔……這樣！”
馬佳老師打了一個響指，她有主意了：“我閉上眼睛隨便指，我指到誰，誰就要說一句‘真心話’！說什么呢？我再閉上眼睛隨便指一個同學，由第二個被指到的同學來問第一個被指到的同學，只要不是特別過分的問題，都可以問，好不好！如果實在回答不出也可以，必須接受懲罰！”
“怎么懲罰？”有男生搶著問道。
“學小狗叫！”有女生搶著回答，又補充道：“至少兩聲！學兩聲小狗叫，我們就放過他！”
“好耶------！！”大家在一片熱鬧的笑聲里達成了一致。
“咳咳，”馬佳老師清了清嗓子，“那我開始了哦！”
微光之中，馬佳手臂的輪廓開始慢慢地移動，口中似乎還悄悄念著什么令詞。女生們下意識地躲避著馬佳老師的指尖，雖然那纖巧指尖所指的具體方位一半來自于朦朧的視線，一半只能來自于頭腦里的猜測。
“天烏烏，欲落雨，鯽仔魚，欲娶某；魚擔燈，蝦拍鼓，水雞扛轎大腹肚……”
馬佳老師的指尖突然停在了一個男生面前，待她睜開眼，男生緊張地搖著兩個手掌求饒道：“喂喂，下一位同學，不要整蠱我喔！”
馬佳老師的口中又開始念念有詞：“初一早，初二巧，初三困到飽！”這次，馬佳的指尖很快便停住了。是一個女生，這下大家有的看了！
女生很開放，和身邊的女同學嬉笑著商量了片刻，隨即側頭看向男生的方向，用手捧著腮喊話：“喂！這位帥哥，有沒有女朋友？”
這種問題，顯然能夠直接點燃大家的情緒。在一片起哄聲中，男生笨拙地回答：“沒……還沒有……”
女生捂著嘴笑，又補充道：“要不要找一個？”
這下氣氛更加熱烈了，女生用雙手捂著臉，不好意思地跺著腳，旁邊的女生則佩服地攬著她的肩頭。
男生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鼓勵，半笑半真地說：“好哇，那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聽那憨憨的語氣，即便在黑暗中也好似能看得見那滿面的通紅。
“可是我看不上你！”
可真會玩！男生被噎得說不出話，女生卻和身邊的人擊了個掌，滿心竊喜。
場面一下子熱鬧得不可收拾，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同學，管他認不認識，大家催促地喊著：“下一個！下一個！”
馬佳也被這女生制造的不大不小的“驚喜”逗笑，她抿著嘴，心中暗念“現在的熊孩子……”
“一鼠賊仔名，二牛駛犁兄，三虎爬山坪，四兔游東京；五龍皇帝命，六蛇予人驚，七馬走兵營，八羊食草嶺……！”
這次被選到的是兩個男生，大家立刻從剛剛那場歡樂中屏氣凝神，全神貫注地期待著。
片刻后，坐在小逸這邊的男生一本正經地問對面的那個男生：“喂，這位帥哥，有沒有女朋友？”
“噗……”有人笑噴了。
一模一樣的問題，令人不禁勾起了對剛剛那一幕的回憶，不少人笑得躺倒在草坪上捶地。對面的男生立刻認慫，好似“息事寧人”般地老實交代：“有了，有了……”
可沒成想，這邊的男生并沒想就這樣輕易放過他，一句冷冷的“想不想再找個男朋友”直接把對面送上了西天，“吐血而亡”。
這一回合的結局是對面那男生不得不在一片歡呼中學狗叫來終止這一切，而在場的馬佳老師和同學們早已笑得喘不上氣來。
“好啦好啦，我們放他一條活路……”
馬佳老師用手擦著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原以為這黑夜里的“真心話大冒險”會是一首浪漫的“小夜曲”，沒想到剛一開場，節奏竟被帶成了“狂想曲”。
大家抱著這樣的心態去期待下一組“選手”，卻發現事情似乎起了微妙的變化。
夜空中，云團慢慢翻涌，東邊的天空似乎漸漸有些蒙蒙亮。一團朦朧的月光藏在云后，欲出又羞。
下一組，又是由女生問男生，坐在小逸這邊的一個女生問對面的男生：“對面的帥哥，你有女朋友嗎？”還是這個問題，不過暫時還聽不出這次會憋出什么“壞”。
“有啊。”對面回答得很自然。
查小逸面上還笑著，卻不禁輕輕皺了皺眉，這聲音聽起來……
“噢！你是不是……是不是那個……高三4班的？”女生聽上去很驚喜，隨即又略顯遺憾：“你真的有女朋友啦？”
對面的男生覺得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好笑：“呵，真的有啊，怎么啦？”
“我閨蜜喜歡你很久了，你竟然有女朋友了……”女生感到惋惜，不過話鋒一轉，又伶俐地問：“說來聽聽，看看有沒有我閨蜜好！”
“嗚------！”一片戲謔般的歡呼，劇情似乎進入了新的頻道，就連馬佳老師也偷偷笑著，側耳傾聽。
當大家都以為男生又會像剛才那樣嬉皮笑臉地應對，來自對面的輕聲細語卻像黑夜里的一縷微風，誠懇得令人感到意外：
“我女朋友……我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可是我不能答應她，我以為我會頑固到底，直到……算了，說說她吧。她有點漂亮，有點可愛，她鬧起來的時候不講理，靜下來時又令人著迷。她很笨，總是照顧不好自己，卻還總是學著別人那樣要強……”
突然，來電了！
矗立在體育場四角的四臺大功率照燈依次點亮，四周教學樓的窗口重新投出了藍白色的光。
眼前的黑暗被瓦解，心頭的陰霾被驅散，草坪上亮如白晝，一切重見光明。同學們捂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兒，瞳孔才重新適應了光亮的世界。
真的是郎豕！剛剛那個在黑暗中說出那番溫柔話語的，真的是郎豕學長！
查小逸在圓周對面望著郎豕，激動得大口喘息。她的雙腿仿佛不聽使喚一般，“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站在了同學們齊刷刷投過來的詫異的目光里。
郎豕也十分錯愕，或者說瞠目結舌也不為過。剛剛那番本想說給黑夜聽的話，就這樣被她聽到了？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望眼欲穿，一個欲說還休，一個恨不得沖過去，一個禁不住看得呆……
直到查小逸反應過來二人四目深情相對的場面正被大家盡收眼底，她才看看左右，尷尬得不知所措。
“汪！……汪！……”
查小逸竟在郎豕、馬佳老師和周圍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高年級的、低年級的同學的面前，學了兩聲小狗叫！
這是什么情況？大家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這莫名其妙站起來的女孩子，是在幫對面的男孩子接受懲罰，讓這游戲快快進行到下一個“倒霉蛋”去嗎？
可是片刻之后，更令人吃驚的一幕，就像電視劇一樣活生生發生在眾人的眼前。郎豕用手撐著站起來，大步走向查小逸，一下子將她緊緊地擁入懷里，撫順著她耳邊的發梢，悄聲說：“別叫了，叫我也不會再放過你……”
這一句話，讓查小逸的心中小鹿亂撞。她無處安放的眼神終究是不敢和郎豕就這樣近距離對視，左右也都是火辣的目光，她只得壓低了視線……
微敞的領口，光滑的頸邊，兩條棱角分明的鎖骨中間，隱約隆起的喉結隨著吞咽游動了一下，一呼一吸都散發著青春的炙熱……啊！這里也不能看！
查小逸徹底低下了頭，瞬間羞紅了臉。
一下、兩下……圍觀的男生女生們紛紛起立鼓掌，有調皮的男生吹起口哨，馬佳老師有點騎虎難下地對大家開玩笑說：“這個……就當是劫后余生的純真友情啊！你們不許想別的！”
然而，搞怪的喝彩聲早已一浪又一浪，蓋過了馬佳老師略顯青澀的辯解。
“哇噢------！”
“喔呴！！”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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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地牛過肩”，地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