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楊御成的手更快遞到荒跟前的是兩根違背物理定律,像出膛炮彈一樣飛射而出的鎖鏈。
楊御成心中隱約有些猜想,也許先前的羚羊荒的本體就是那無根生出的雷電,既然雷云已經遠去到城市的另外一頭,那么眼前的現世體此時應該處于空窗大開的狀態。
就像上課時盯著黑板卻在想別的事的自己,此時的怪物也許就是一個失去了控制的木偶。不過楊御成不清楚荒的本體,也就是那顆異眼是否一定會出現在現世體體內或者附近。
但無論如何,自己現在能做的事就是破壞那片雷云的現世體,之前遇到的眼中舞娘雖然最后產生了異化,但在現世體毀滅之后就從語飛流那邊跳了出來飛向自己面前的一地散沙。
他不知道所有荒是否都遵循著本體與現世體共存的習性,或者說是原則,可能也沒人知道。他現在只能全力專注于自己的腳步和眼前的敵人,忘掉遠方那天空中的威脅。
剛才那一道雷柱…就連自己這邊都能看得清,雖然異眼人的視力遠強于普通人,但是…
那如巨樹主桿般粗壯的落雷劈在人流聚集的市中心,會死多少人,會有多少人受傷?
楊御成咬牙向前奔跑。
他的猜測并沒有應驗,眼前的荒動了,由胸口處那末端是尾鉤的粗壯觸手牽引,整個身體扭成了一個詭異的形狀,它依舊維持著近似人形的體態,但那動作絕對不是人形生物能夠做出的。
左右的手臂各向空處一擊,正好與飛來的鐵索接觸,空氣中爆發出兩股力量相互撞擊時產生的波紋,它那個姑且稱為手的觸肢前端也被敲碎,白色的碎屑四散飛濺。
楊御成側身滑行躲開怪物胸口鉤鐮由上至下的一擊,低伏身子向怪物的腰間揮出一爪,他的攻擊并沒有像之前面對其他荒時那般摧枯拉朽,僅僅只是在現世體的腹間劃出一道爪印。
鎖鏈隊的兩人到了,他們的動作要比楊御成利落許多,雖然二人也許在迅捷上并不如身具異能的楊御成,但兩人對力量的分配以及對時機的把控都是剛出道不久的楊御成望塵莫及的。
手中的鎖鏈如同海怪的觸手一般,并未被荒用掌拍飛,而是死死貼在其身上,鎖鏈隊的兩人就像是蕩繩子登上敵船的海盜,順著離心力一人向斜下一人向斜上,猛然出手,在現世體用來支撐身體的腿部和一側的腋下處各開了一個拳頭大的孔洞。
荒用胸口處靈敏的觸手鉤鐮旋轉回擊,兩人卻早已蕩至它身后的不遠處,收回的鎖鏈再次彈射而出,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下一波進攻。
楊御成與他們相比就像夾在三個舞者之間的節目主持人,但他在戰斗方面確實是個天才,很快就讀懂了鎖鏈隊兩人的戰斗方式。
破壞現世體的支撐部位使其失衡,削弱其力量的同時尋找藏于其體內或周圍的異眼。
攻擊不一定要徹底摧毀對方的一切,也可以不斷消磨,尋找致命一擊的機會。
瞬間領悟了兩人意圖的楊御成踏前一步,在兩人又將鎖鏈射至荒身后的瞬間猛然躍起,腳尖點在荒揮舞而來的手臂之上,整個人如輕盈的飛燕一般攀升至半空中。
他有點明白和尚之前是怎么登上那兩三米高的外墻和屋頂的了。并不是依靠虛行的爆發性加速和猛然傾注力量,而是眾人在給自己講解異眼人的特征時提到的三大能力之中同樣重要的另一項。
虛身,絕不只是提升體質那么簡單。
能做出來,但未必代表他已經完全將其掌握貫通,技巧的學習需要在之后的訓練和思考之中進行,而眼下要做的則是擊敗敵人并活下去。
楊御成如同武俠小說中的大俠一般,伸展四肢躍起兩米多高,在洛誠安與西服男射出的鎖鏈搭上現世體肩膀的一瞬間,凝聚全身的力量,膝蓋向前伸出,整個人借著下墜的沖勢,如同掄下的巨錘一般狠狠砸向那開裂的羊頭。
砰,他不明白為什么在膝蓋與荒的羊頭接觸的瞬間會發出劇烈的聲響,也無暇顧及身體與現世體的接觸面上那股如同高速奔跑撞上墻壁一般近乎使他當場休克的劇痛。
砸!砸!砸!跪下吧,怪物!
這傾盡全力的一擊所打出的效果遠比他預想中要好得多,那看似巍峨如山的現世體直接就像摔落地面的鐵球一般,被楊御成猛力沖擊得蹲倒在地,甚至違反物理常識地微微彈了起來。
身經百戰的兩位異眼人絕不可能錯過這般完美的機會,他們如同颶風般欠身襲來。那被楊御成一膝蓋頂倒身子的荒開始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瘋狂搖擺旋轉,而兩人則像是早已看穿目標的行動軌跡一般,化掌作刀,穩穩地切在了這躲蒼白旋風的暴風眼之中。
沒有聲音,但肉眼可見的震蕩波再次擴散,那可怖的現世體周身碎屑爆裂,整個上身都被切成了類似不規則的沙漏一般的可笑形狀。
楊御成甚至能想象得到它的哀嚎聲。
受到近乎致命的傷害,若是動物會怎么樣?悲鳴著昏厥過去,還是想盡一切辦法逃跑?
荒不是動物,它們沒有任何感情,行動也完全不可預測。但楊御成不知為何,似乎隱約間有點理解它們了,就比如眼前這只止住顫抖猛然起身,就連身體的平衡都無法維持的怪物,楊御成知道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反擊。
榮耀,某種榮耀驅使著它們。而它無法容許的并不是毀壞它沙礫般身體的鎖鏈隊,而是真正對它造成傷害的楊御成。
異眼人與荒的戰斗只在瞬息之間,距離第一道雷聲在遠方響起到此時,僅僅過了一分鐘。而就在此時,第二道死神掄下鼓錘般的落雷聲沉重地拍打在此地每一個人的心頭。
現世體胸口的彎鉤如出鞘的利刃一般閃爍著寒光,襲向身前剛剛落地的楊御成。
楊御成沒有做出反應,并不是因為他胸有成竹,能像之前一樣輕松躲過對方的攻擊,而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剛才當作武器拿去猛砸敵人頭顱的腿,以膝蓋為中心,整根骨頭應該都斷掉了。楊御成從未經歷過這種疼痛伴隨著莫名肢體空虛感的奇妙體感,一時間腦中盡是錯愕。
不過當那彎鉤襲向自己的身前時,他并未喪失理智,也沒有感覺到死亡即將來臨的恐懼。
算了…本來也沒打算躲…
楊御成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那只擁有奇妙能力的異眼是否已經恢復,也不知道若是再用一次那個能將自己整個身體拖往別處的力量的話,會不會真的如同自己之前猜測的一般,整個人都會被自身的質量撕碎。
這是他第一次,在貼近死亡時沒有閉上那平庸的左眼,沒有去呼喚,祈求。
無聲,鮮血飛散,那些在半空之中鮮艷綻放的緋紅之花來自于自己的胸口,但這場盛大的赤色飄雪并沒有昭示著誰的離去。
楊御成用另一只腿勉力拖動身體,激發了自己現在所能做到的最迅速的虛行。雖然還是不夠快,胸口處被那鉤鐮的利刃狠狠劃過,但它終究還是沒能捅穿任何人的胸膛。
刃傷的痛覺并不會那么快地顯現。
我不想再聽到第三道雷聲了…
所以你必須倒下,怪物。
一時間,在鎖鏈隊兩人的眼眸中,楊御成的身影似乎和自己早已熟悉的某人有些重疊。
手臂如同重炮,貫穿了現世體的腹部,那是之前被自己抓出爪痕的,它的整個身體上相對來說最脆弱的那一個點。荒再也無法凝聚現世體,整個身軀如同被子彈擊中的玩偶一般斷裂成兩半。
楊御成看著漫天的白色碎片與自己噴涌的鮮血在空中舞動交纏,吐出了白色的熱氣,再也無法自力支撐沉重的身體,整個人向地面跌落。
只憑我自己,不可能擊敗這個荒,但是…
“老狼,共死之鏈!”虛傳之中,洛誠安的聲音有些焦急,又十分堅定。
共死之鏈啊…
楊御成看著一瞬間如鞭子掄過一般,在自己面前交叉成X字狀,上面還隱隱散發著漆黑蒸汽的兩條鎖鏈,在心中稍微咀嚼了一番。
名字有點中二了,不過…
就像一個巨大的雪球在眼前陡然炸裂,無比強大又決絕的力量將它即將跌落的上半身硬生生抽成了看不出任何原來形跡的碎片。
效果好就行了…
楊御成臉上露出了疲憊的微笑。
兩道鎖鏈再次輪轉,這次它們之間的交纏點之中多出了一個無形的圓球體。
猛力,收緊,楊御成甚至能聽到身后兩人緊咬牙關,以及衣服被崩開線的聲音。
沒有破碎,即使看不到,楊御成也知道,那被巨力擠壓的異眼沒有任何將要碎裂的跡象。
“裂眼!”洛誠安大喊一聲,鎖鏈如同有意識般突然松開,將那透明的球體向楊御成拋來。
不是…哥!我看不見那玩意啊!
楊御成眼皮一跳,下意識地伸出手,預測著那顆異眼在空中有可能出現的軌跡,將已在心中模擬了無數次的動作付諸現實。
捏住,使力。
指尖沒有傳來任何感觸的反饋。
僵直在原地,單腿跪地,繃緊上身伸出手臂,指尖仿佛在捏著什么東西的楊御成在此時看來就像一個很有天賦的啞劇演員。
現世體徹底化作蒼白的砂塔逐漸消散于虛無,楊御成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遠處孕育雷矛的烏云消散了。
“我…捏住了嗎?”他愣了好一會,胸口和腿部的疼痛,還有失血和脫力的虛弱感過了好一會,才返回到他繃到極限逐漸松弛的神經之中。
“沒有,異眼從你手中穿過去然后消失了…”洛誠安和老狼收回鎖鏈,從西服的袖口根本看不到曾經有過什么東西的痕跡。
“喂,你死不了吧?”洛誠安來到楊御成身邊蹲下身子,看著這個如同破舊玩偶一般慘不忍睹的殘軀十分擔憂地問道。
“呃…如果你們不趕快幫我處理一下,我估計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楊御成再也支持不住,整個人向后倒去,卻在半空中被一只溫厚的手掌托住了后背。
“你真的很強,比我們預想之中的還要強。”老狼將那張略顯嚴肅的大臉湊了過來,臉上滿是關切的表情:“不過我聽李隊長說他沒怎么教過你啊,為什么你會用這么激進的戰斗方法呢?”
“我看不見荒的異眼…所以只能去跟它的現世體猛男對拼,話說回來…那個…”楊御成試圖抬起手來抓住老狼的肩膀,不過他真的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你認為它被消滅了嗎?”老狼扶著楊御成扭頭看向另一邊的洛誠安。
“我也不清楚,得先跟李隊長報告一下…”洛誠安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答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竟然會有捏不碎的異眼…”
“而且那個現世體給人的感覺也很詭異…之前裂眼說它是兩個荒融合而成的,但是剛才鎖鏈上傳來的感應似乎只有一個…你呢?”老狼問道。
“嗯,我也和你一樣…”洛誠安抻著脖子看了看剛才烏云密布的方向,兩人陷入了沉思。
楊御成的眼圈開始隱約發紫,瘋狂跳動的眼皮加上擰成一團的嘴角似乎在無聲地控訴著什么。
“裂眼…裂眼!?”兩人的呼喚聲漸漸遠去,楊御成的意識緩緩沉向漆黑的海底。
不是,真的沒人發現老子要掛了嗎!?
“裂眼!裂眼!御成!楊御成成成成…”
別光喊了,救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