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司昂一行人出了落山村,好似沒有回過神來似的,繼續保持著挺拔僵硬的姿勢,繞過一片山巖,最后在山腳密林前停下了腳步。
“呼~”麻昌順原本輕松寫意的表情瞬間垮塌,他長出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氣給一下子吐干凈。
“只能說真不愧是赤鳳軍嘛,這份壓迫感差點沒把我給嚇死呢…”麻昌順有些哆嗦的下了馬,滿頭冷汗。
“這就是殺氣實質化嗎?的確驚人。”悶葫蘆同樣翻身下馬,臉色發白,難得主動接話道,“而且沒有這么夸張吧,你剛才不是還嬉皮笑臉嗎?”
“我嬉皮笑臉是因為我說不出話來啊!”麻昌順一邊擦了擦額頭冷汗,一邊嘆了口氣,“而且那應該還不算殺氣實質吧,據說這浮瀧四衛都是僅憑氣勢就能壓服凝魂一階的強手。
雖然剛才只有半數煌焱旗,但如果他們真的有意用氣勢壓迫我們,別說咱們了,馬兒怕是都得走不動道。”
說著他還撫了撫身旁黑馬的腦袋,惹得大黑馬打了個響鼻。
“那真是不敢想象完整的赤鳳軍威壓會有多么強。”石儷牽著小紅馬,站在兩人身旁,心有余悸道。
麻昌順搖了搖頭,旋即又強作鎮定的笑了笑:“不過再厲害還不是讓咱們蒙混過關了。
特別是石大夫,在那勞什子副旗首面前都能穩得住不露怯,真不愧是咱們刑獄智慧與勇氣并重的明珠,山崩而不變色,簡直是巾幗不讓須眉,我對你的佩服可謂是……”
同樣沒有露怯的胡南明默默看了這胖子一眼,沒有說話。
“好了好了,我哪里厲害,剛才話都說不出來,你拍馬屁也得有個限度吧。”石儷無奈地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吹噓,“厲害應該的是你,還有陸司昂才對,沒有你倆,我們可混不過去。”
“哈哈哈,哪里哪里!”麻昌順非常沒有誠意的謙虛了一下,剛想下意識地吹噓自己,然后突然意識到這會兒說話的不是小泥巴而是石大夫,他頓時尷尬的咳嗽兩聲,轉頭看向一直穩在馬背上沒有動靜的陸司昂,問道:“咳咳!那什么,果然陸司昂你也覺得有什么不太對勁嗎?”
陸司昂毫無反應。
“陸司昂?”麻昌順試探道。
陸司昂仍舊沒有動作。
“陸司昂!”麻昌順突然一聲暴喝,嚇得后面剛剛下馬的小泥巴一個踉蹌。
“咋,咋了?”陸司昂仿佛才回過神來一般,回過頭來一副受驚的樣子。
“我說你剛剛起就傻著不動,你到底是在裝傻還是在裝帥啊?”麻昌順瞇著眼。
“對啊,虧我剛才還覺得你可靠呢。”石儷指了指一臉呆萌的小泥巴,“現在看起來還不如人涂俊呢。”
“不要拿我和笨蛋相提并論啊……”陸司昂深吸了一口氣,“而且我只是有點腿軟而已,等我恢復一下…”
麻昌順一臉稀奇:“喲呵,我剛才看你詐唬那個家伙的時候還面不改色,唬的人都不說話了,怎么這么一會兒就軟趴了?”
“廢話!知道我剛才有多努力嗎?”陸司昂罵道,“我要是不繃住,早被那些家伙給提溜回去了!”
“得得,你功勞大,沒你演這么一出金牌高手,咱今天還真不好說。”麻昌順也沒還嘴,嘟囔了兩聲。
“啊?什么演金牌,蒙誰啊?”完全在狀況外的小泥巴涂俊好奇道。
“還能蒙誰?那個赤鳳軍的傻大個唄,要不是你陸哥演的好,準被那幫家伙給綁回浮瀧城了。”陸司昂沒好氣道。
“啊?”涂俊的臉上寫滿了疑惑,“赤鳳軍不應該也是來幫桃娘妹妹的嗎?綁我們干嘛?咱們和赤鳳軍不是一家人嗎?”
麻昌順嘆了口氣,道:“難為你還能看出來這赤鳳軍是為了落山村而來。”
小泥巴看著麻昌順眨巴了兩下眼睛,靜待下文。
而麻昌順也果然沒有讓他失望,繼續道:“你小子,記不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咱們鎮獄司主要是處理浮瀧城內的詭異?”
小泥巴點了點頭。
“浮瀧城內歸我們管,而在浮瀧城外,類似山賊、惡鬼的事兒那就不在咱們的管轄范疇之內了,這部分都是屬于軍衛的領域。”麻昌順說,“但是呢,又有些詭異經常會在城內外來回周旋,所以就導致處理他們的時候經常會讓咱們和軍衛發生沖突。”
“你順哥也不是滅自己威風,雖然咱們鎮獄司的確是臥虎藏龍,高手多多,嗯包括你順哥在內,但論斗陣,咱們還是不如浮瀧護城軍來的狠,哪怕是精英的銀牌小隊,也不會是一支普通浮瀧衛的對手,更別提遇見四衛了。”麻昌順嘆息,“就好比今天咱們遇見赤鳳軍,論人頭,咱們還沒人零頭多,論個人呢,那個領頭的孫晉我估摸著能一個把我們都給揍趴下。”
“不過好在歸根到底都是浮瀧城屬,倒也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之類的,不過按往常來看,這群牲口通常都是把咱們鎮獄司的兄弟給揍一頓,然后給送回浮瀧城去,今天多虧是咱們演的像模像樣,把那群沒腦子的給糊弄過去,那個領頭的估計也不是個好戰的,不然咱們連山都進不了就得滾回去了。”
麻昌順一頓,看了看睜大雙眼,滿臉茫然的小泥巴,一巴掌按在小泥巴腦袋上,語重心長道:“總之,下次碰見赤鳳軍嘯虎軍什么的,記得離遠點。”
“哦。”小泥巴點頭。
“嗯?不對啊…”麻昌順突然湊近,端詳起小泥巴的神色,“你小子,剛才不害怕?”
“怕什么?”涂俊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剛才遇到赤鳳軍的時候,就沒什么特別的感覺?”麻昌順試探道。
“有啊。”豈料涂俊立馬點頭,面露思索,“我先是被那個大叔嚇了一跳,然后后面知道是赤鳳軍的時候我可興奮了,現在還沒回過勁來呢。”
幾人頓時沉默。
“難道說真是傻人有傻福,他們沒有用氣勢壓迫這傻小子?沒道理啊,這小子除了愣點呆點沒什么特別之處啊?就連相貌都要差了我一大截啊。”麻昌順摩挲著下巴,滿臉疑惑。
“總不能就因為他那一堆馬屁吧?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下次遇見了也可以跟小泥巴學一學,反正你演技高超嘛。”已經回過神來的陸司昂一邊將馬栓在一棵粗樹上,一邊調侃道。
“呵呵,先不說我能不能演的出他那副憨中帶傻的樣子,就是我能,我也不敢冒這個顏面盡失的風險。”麻昌順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陸司昂笑了笑,沒再回他,而是從馬身側的袋子里拿出了個黑色長桿,長桿約莫半米,桿頭是一個微垂的漆黑圓球。
他又從袋子里拿出了幾顆紫色的晶石,將其與長桿輕輕接觸,晶石悄然融化,化作紫色氣流被長桿吸收而盡。
然后他輕輕一按長桿桿身,桿頭處的圓球頓時散發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附近約莫五米的距離。
“這長明燈是比燈籠來的要方便些,三處那些家伙也有點能耐嘛,就是要能不需要用靈石當原料就更好了。”陸司昂看著手里的長明燈嘖嘖稱奇。
“事實上它用靈力也能驅動,但是誰讓你個沒筑基的靈力不能外放呢?”麻昌順揶揄道。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陸司昂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頓時炸毛了,頗為兇惡的吼道,試圖挽回一下掉落一地的面子,畢竟現在在場的包括小泥巴都是筑基化息境,就他一個還沒邁入超脫的大門。
麻昌順攤了攤手,一副我不和你爭的樣子。
陸司昂瞪了他一眼,決定不和這家伙一般見識,結果又瞧見正看著他偷笑的石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只得憤怒的瞪了一眼小泥巴,然后他一揮手,“進山!”
不等人回答,陸司昂便氣勢洶洶地提著燈,率先邁步走進了前方密不透光的樹林。
“陸哥是不是生氣了?”狀況外的涂俊撓了撓腦袋。
“沒,他是高興的,你看他這不就迫不及待地帶路去了。”麻昌順嘿嘿一笑,頗有些悠哉的走進了密林之中。
涂俊一頭霧水的跟了上去。
石儷回頭向胡南明點了點頭,待后者回應后,便蓮步輕移,也跟了上去。
同樣手持長明燈的胡南明卻沒有立刻跟上,他回頭望了一眼落山村的方向后,便不再遲疑,走進了密林中。
昏黃而穩定的光芒將樹林間的漆黑給驅散,但卻驅不散那份獨屬夜間密林的陰冷。
陸司昂在密林中沒走幾步,便一腳踩在枯枝上,發出清脆的“咔嚓”聲,他陡然定住,面色僵硬,吐出兩個字:“不好。”
“怎么了?”緊隨其后的麻昌順湊到他身邊,緊張的左看右看,右手已經扶住了刀柄,蓄勢待發。
陸司昂轉過身來,一臉悵然地道:“我發現一個問題。”
“什么?”麻昌順問。
“我好像失去了人生前進的方向。”
“說人話。”
“我不認識路。”
“嗯…這倒是個嚴肅的問題。”麻昌順看了看四周看上去都一樣的樹林,“地圖呢?”
“如果前進之書尚在,定然能驅散我現在的迷茫。”陸司昂無喜無悲,表情木然。
“就是說你沒帶是吧?”麻昌順直接戳穿,“你他娘就不能直說?”
“那樣顯得我很蠢。”
“其實現在也沒好到哪里去好嗎?”麻昌順捏住陸司昂的領子來回搖晃,憤怒不已。
陸司昂完全沒有反抗,而麻昌順也只是搖晃了兩下就停了下來,然后陷入沉默。
“以我對你的了解,想必你和我也是一樣。”陸司昂看著沒有拿出地圖或者干脆直接帶路的麻昌順,一針見血道。
兩人對視一眼,然后默契的向身后望去。
兩人目光先是落在一臉清澈的小泥巴身上,然后默契的跳過了他,停在了石儷身上。
陸司昂兩人聲音不小,所以石儷也是清楚的聽見了他倆的說話內容,于是她就在兩人失望的目光中搖了搖頭。
還不等他們做最后的掙扎,一只瘦削的手就握著一卷絹布遞到了幾人面前。
“地圖。”另一只手提著燈的胡南明平靜開口,“順便一提,我認識路。”
陸司昂上前一步接過地圖,把提燈塞到麻昌順的手里,一邊手忙腳亂的扯開了地圖,一邊嘴里念叨起來:“你看看你老麻,什么時候能像悶葫蘆一樣靠譜?”
“你也有臉說我,你能好到哪兒去啊?”一手一盞提燈,看上去頗為喜感的麻昌順擠到陸司昂旁邊,毫不示弱的回道。
“就是,你身為咱們小隊的隊長還沒人胡南明一半靠譜,實在讓人深感咱們小隊前途渺茫啊。”石儷看著兩人像小孩一樣把臉擠在一起搶著看地圖,想象了一下自己和他倆也擠在一起的樣子,果斷選擇了放棄,站在原地吐槽起來。
“不是,他什么時候成隊長了?”麻昌順下意識的看了石儷一眼,然后斜眼瞥著陸司昂,顯然頗為不服氣。
“不是,什么叫我們小隊,石大夫你什么時刻成我們小隊的人了?你不是院內的醫師嗎?”陸司昂瞪著死魚眼看著石儷。
石儷頓時有些心虛的左看右看,一副很忙的樣子。
陸司昂用鼻子噴出了口氣,又看了一眼頗為復雜的地圖,抬頭看向旁邊同樣眼神迷茫的麻昌順,商量說:“你殿后?”
“為什么你不去?”麻昌順對殿后倒也沒什么意見,只是在石儷說了隊長這回事后,突然就非常不樂意被陸司昂指揮了。
“那我去?”陸司昂攤了攤手,一臉無所謂。
“切,你去我怕被哪個怪物從屁股偷襲了都不知道。”麻昌順把提燈塞回給陸司昂,故意撞了他肩膀一下,然后走到了隊伍的最后。
陸司昂笑了笑,也不和這個明顯被刺激的傲嬌起來的家伙斗嘴,看了看自覺來到隊伍最前面的胡南明,向前揚了揚下巴。
胡南明會意的點了點頭,便一言不發就向漆黑密林中邁步而去。
“話說悶葫蘆,你怎么會認識路啊?”陸司昂嘴里不停,回頭望了一眼涂俊三人,確認他們跟上了,就沒再關注,而是警惕起左右陰影處可能冒出來的危險。
“以前來過。”
“廢話,我就是問你怎么會去過這么危險的地兒。”陸司昂毫不客氣的回道。
對浮瀧百姓而言,水云山脈都算是相當兇險的地方,更別說是水云山脈接近深處的蛇尾山了,就算是修為傍身的修士都少有敢接近的,不說那里盤踞著伙窮兇極惡的賊寇,就這一路上的妖魔鬼怪都能讓絕大部分人死上千八百回了。
而胡南明進刑獄之前和普通老百姓沒兩樣,居然去過這種地方?
胡南明短暫沉默,說:“我爹以前帶我來過。”
“你爹帶你去蛇尾山干嘛?給山賊送飯啊?”陸司昂隨意道。
“不,事實上他只是想找一些新奇的木頭用來做些奇怪的木偶,并且順便帶上了我而已。”胡南明一邊扒開一根擋在面前的樹枝,一邊回道。
“我記得你爹不是馬夫嗎,什么時候成木工了?”陸司昂疑惑問道。
“他算不上木工,這充其量只是興趣愛好。”悶葫蘆的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平淡,“之一。”
“順便一提,他并沒有帶我去過蛇尾山,只是帶我去過水云山脈的深處,和蛇尾山相去不遠。”胡南明補充道。
“那你怎么知道去蛇尾山的路?”
“我會看地圖。”胡南明回道。
“呵呵……”陸司昂干笑一聲,“不用問,這肯定也是你爹教你的了?”
胡南明點了點頭。
“令尊還真是涉獵廣泛啊……”陸司昂也只得這樣感嘆一句,“那他還教了你其他的什么沒?”
胡南明頓了頓,道:“我記得他說過,晚上莫進水云山脈。”
“嗯…且不說咱們已經進來了,你現在才說是不是稍微有點晚了。”陸司昂有些無語,“而且為什么叫晚上莫進水云山脈,這還分白天晚上的?”
然后他就瞧見走在前面的胡南明陡然停下了腳步,害得他一個沒停穩,險些就撞在了他的身上。
勉強在撞上之前停穩了身子,陸司昂下意識就想罵兩句,卻看見胡南明根本沒有回頭的意思,那張冷臉少有的帶著幾分凝重的味道看向某處,而其手里的長明燈更不知何時已經熄滅。
雖然一直不停的閑聊著,但身在這漆黑的水云密林中,陸司昂自然是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見此情形,他根本問都不問,毫不猶豫地也熄滅了手里提燈,同時沖身后幾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也趕緊停下。
待這一片密林再次陷入黑暗之后,陸司昂這才循著胡南明的目光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