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群星紀元，以人造肢體與器官替換原先部位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但這不代表能將原先的器官部位輕易地重新裝回身上。
所以無力還款被強制拆掉義肢的人們，在購買到廉價的替代義肢之前。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要以殘疾人的身份生存。
“你那本關于暗區的著作里貌似沒提到這些。”
鄭凌神色不變，回敬沉思者道。
他全程看完了對沉思者的訪談。
其中包括對方那本獲得了年度文學獎的《暗區回憶錄》內容的提及。
書里以一個以暗區出生長大、生活了七十多年的男性口吻，大篇幅地頌揚了人們面對艱辛與苦難時仍努力向前的美好品質。
而對于暗區內的幫派爭斗、癮性藥品泛濫成災等諸多問題卻只字未提。
而且，這書頌揚的所謂美好品質在鄭凌看來有相當大的問題。
例如書里的“男主”在中年時因工作失去了雙腿。
哪怕公司將他辭退且沒有作出任何賠償。
他也沒有因此頹廢埋怨。
而是貸款購買了替代義肢后，重新找到一份工作，并為之努力養活自己的家人。
終于在七十歲時，他得到了公司的一筆賠償金。
用于償還掉所有貸款后，他仍然繼續工作，供養自己的兒女。
鄭凌確實敬佩這個“男主”堅韌自強的精神。
但這根本不是重點。
假如放在黃河母星，這樣勤勞的工人同志會在失去雙腿后的第一時間得到戰團的免費義肢手術和大筆補償。
而不是讓他貸款購買義體繼續工作，然后在幾十年后依靠遲來的賠償才還完所有的債。
“那本書不是我寫的。”
“作者是伊甸智能營銷部門的某個高管，他一直生活在內環核心區，從來沒去過暗區。”
“假如由我來書寫的話……能不能獲得文學獎我不清楚，但公司絕對不會讓我發表。”
沉思者直接就回復道。
他的智慧核心系統似乎認為這只是簡單的常識而非公司機密信息。
“……艸，你們是真的牛。”
鄭凌也是愣了近十秒鐘，才憋出這幾個字來。
本以為一個智械仿生人寫出一本拿到人類文學獎的作品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沒想到個中內幕還要更加魔幻。
“那他們這樣做，就是為了給你搞一個噱頭？”
“這只是其中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們想通過這樣文化傳輸的方式，讓暗區的居民，還有在內環區底層的公司人消除內心對現狀的不滿，獲得穩定度。”
沉思者解釋道。
“真是見鬼……靠這樣就行了嗎？”
鄭凌有些無語。
不過他隨即發送訊息問道：
“不過……你把這種機密信息告訴我聽，就不怕我泄露出去么？”
“我勸你最好不要這么做。”
“先不說有沒有人相信，在你將這些信息公布出去后的兩分鐘內，公司黑客就能鎖定你。”
“到時候是注銷抹除你的個人星語賬號，還是讓你的義眼系統自主故障炸掉腦袋，都由他們說了算。”
“你所在的金融星系，包括網絡都是公司的地盤。”
最后一句話的字色變作了猩紅色，末尾處還加了一個骷髏頭表情。
在鄭凌與沉思者隱秘交流的時間里，威爾.齊已經接連介紹推銷了好幾款高科技產品。
比如增強戰斗反應能力的高靈敏反射神經節，能放大二十倍且分辨率不變的高倍義眼，北極星充能電漿手槍等等。
就在鄭凌以為這個訪談節目就要變成一個推銷節目時，威爾.齊笑著請出了節目的第三位嘉賓。
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上了主持臺，他的眼神有些無措與慌亂，似乎很不適應這種場合。
他那灰色襯衫的兩條袖子空蕩蕩的，顯然是個買不起義肢的貧困人。
鄭凌連忙起身，讓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男人有些受寵若驚，向鄭凌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不要自作主張。”
視界內立即彈出了一條信息。
鄭凌神色驟然變冷。
但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坐到了隔壁另一張沙發上。
“艾薩克是生活在經濟區內的一名普通市民……不過他的狀況比普通人來說要更加悲慘。”
“能跟我們說說，你是經過什么事故才失去雙臂的？”
威爾.齊無視了鄭凌突如其來的行為，自然地微笑詢問起失去了雙臂的男人。
“好的……威爾先生。”
艾薩克局促不安地夾緊雙腿，他黝黑的臉龐上有幾塊疑似被化學用料灼傷過的痕跡。
“我是在兩年前和家人一起來到金融四號的……從阿戈爾主行星上。”
“那里是人類最初殖民的一批星球之一……非常非常熱。”
“阿戈爾熱能石挖完后……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說到一半時，艾薩克神色忽然一陣驚慌。
而在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后，他更加害怕，身體都在哆嗦。
威爾.齊及時笑著給他解了圍：
“啊哈，艾薩克，放松些，有不少第一次參加節目的幸運兒都跟你一樣緊張。”
“是的……真的非常抱歉……”
艾薩克連連道歉。
“他也裝了那個玩意……”
鄭凌看出對方的情緒失控的原因，顯然是節目組的人在遠程給他指示。
“來到金融四號后，我家庭的生活變得好了起來。”
“這里有很多的工作機會，還有經濟區這樣便宜的地方讓我們住……真的是個很好的地方。”
“可是……”
艾薩克的情緒又變得十分低落，低下頭：
“我小女兒生日那天，我下了班，想帶她去八十七層的商店去買蛋糕……”
“因為那時候很晚了，沒什么人坐電梯……我們本以為很快就能到八十七層，可沒想到電梯忽然壞了，到八十五層就開了……”
……
鄭凌嘆了口氣，艾薩克接下來說的跟他心里想的一樣——
在那里，他們遇上了清道夫。
艾薩克被打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失去了雙臂，還有他的女兒。
他近乎發瘋地尋找，始終一無所獲。
他甚至把自己所有積蓄都拿了出來，委托同在螞蟻窩內的幫派去找尋女兒，但像石沉大海一樣杳無音訊。
而失去雙臂的艾薩克沒多久就被辭退了，他們一家瞬間就跌落到了谷底。
他的妻子和大女兒在接連的沉重打擊之下先后逝世，只剩下他獨存于世。
若非心里還殘存著一絲小女兒尚存活的希望，恐怕他也會選擇自盡。
在話語的最后，艾薩克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想放聲大哭，但卻流不出一滴淚——他的淚腺在更換義眼時就已經被切除。
其他以先進義眼系統代替雙眼的人類也同樣如此，雖面有悲色，但沒有一滴淚落下。
而鄭凌雖然只有一只眼睛是以義眼系統作為代替。
但另外一只眼睛經過仲裁者手術的生物改造，眼淚更多的是作為保護眼睛的一層保護膜激活，而非情緒波動的表現。
“真是太悲慘了……艾薩克。”
“我看得出來，你的悲痛還留在心里沒法忘卻……”
主持人威爾.齊的臉色也十分嚴肅，他嘆了口氣，目光從艾薩克身上移到了主持臺正前面的無人機上：
“那不知道……來自伊甸智能公司‘親情陪伴X型’智械，能不能幫他忘掉這份悲痛！”
“什么！？”
鄭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了臉上重新洋溢出招牌笑容的威爾.齊。